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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打算如何处置郧公?”
坐在白公胜对面的榻上,钟子期小心翼翼地发问,虽然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不欢而散,但今天他受父亲之命,再度前来拜访白公胜,想要知道他要如何处理郧公斗怀。
斗怀这几年虽然为老不尊,越发不像样,但毕竟是江汉县公之首,与钟氏也关系亲密,他如今陷于牢狱,斗氏族人哭天抢地地来郢都求情,钟氏不可能不闻不问。
然而楚王熊章才十几岁,一直在接受师葆教育,没有掌权,求他是不顶用的。令尹子西也不知是真的身体不适无法出面理政,还是为了放手给白公胜变法,竟然也让白公自行依照新颁布的律令处置,这下楚国贵族们可有点急得跳脚了,若是令尹不出面的话,谁知道白公这头不讲规矩的狼子会做出什么来?
面对钟子期的询问,白公不假颜色,淡然说道:“依照一月份颁布,送去给各县公过目推行的法令,郧公隐匿户口,收容逃亡在先,已触犯国法。其后又武力反抗税吏清查,甚至驾车冲撞左尹官署,出言不惭,有辱国体,当剥夺其县公之位,撤销领地,郧县府库所藏,收归国家所有!”
“这……”对此,钟子期虽然觉得有些偏重了,但不敢有异议。严惩像斗怀这样的跋扈县公,可以震慑贵族反对变法的气焰,而绝不会激起楚国百姓的反对。安知白公胜是不是一直在处心积虑的寻找这样一个人呢?斗怀自己硬邦邦的撞上来,怪得了谁?
然而还没完,白公继续说道:“至于那些殴打郢都税吏的郧县族兵,按律当斩;随斗怀无视门禁,携带兵刃冲撞左尹府邸的御者、卫士,按律当斩;斗怀本人,也要在刑场上当众受笞刑!”
“笞刑!?”
钟子期大惊失色,往日里弹奏乐章的修长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笞刑就是用粗糙的木板击打身体,是楚国常见的刑罚,对一位国家重臣,县公之首,在西市当众行笞刑,这是不是有点……
过分?残忍?
他斟酌了半天,才说道:“这……中原有一句话,叫刑不上大夫,剥夺斗怀县公之位,再取消他的封地已经足够,何必羞辱他呢?过之犹不及啊……”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刑不上大夫?从齐国公子阳生被腰斩于郓城起,便已经是故去的旧物了,更何况,楚国从来就没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
白公胜起身,指着背后的罘罳(fusi)道:“子期乃是楚国年轻一辈的博学者,当知道这幅画说的是什么?”
罘罳,也就是用土筑的屏风,上边还泼墨染绿画着一副色彩鲜明的壁画,壁画是楚国有别于中原的一种艺术,楚人很喜欢在墙壁上画些天地、山川、神灵,和古代圣贤、怪物,这种影响直达汉唐。
而白公胜所指的这幅罘罳上,画的是一个人物故事。
钟子期看过去,却见那画上,有一位穿戴冕服的王者趴在席子上,脸却背了过去,而一位戴着高冠的大夫站在他身旁,正手持木笞,朝他的身上击打!
而画旁还写着两行墨字:君子耻之,小人痛之……
“这是楚文王的一个事迹。”
白公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楚文王继位之初,得到茹黄之狗和宛路之箭,就带着它们到云梦泽打猎,三个月不回都城。得到丹地的美女,便纵情女色,整整一年不上朝听政。一日,大臣葆申来到楚文王面前说:‘先王让臣做太葆,嘱咐臣说,太子继位后若是无德,尽可惩罚!如今大王不理朝政,臣遵先王之命,当对大王处以笞刑!”
“当时楚文王十分惭愧,说自己离开襁褓后,便列位于诸侯,何等的尊荣?岂能受笞打之辱,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希望葆申能饶了他。”
“然而葆申却说,臣敬受先王之命,不敢废弃,臣宁可获罪于大王,也不能获罪于先王之法。于是楚文王只好从命,趴在席子上等待受罚,而葆申把五十根细荆条捆在一起,放在楚文王的背上,再拿起来,这样反复做了两次……“
白公胜说完这个故事后,钟子期顿时沉默了,无话可说。
“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虽然没有肉体疼痛,但楚文王有过,依然要受惩罚,斗怀资历是高,能高得过楚王?今日他犯了国法,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岂能饶了他?子期你休要觉得我不近人情,倘若要我绕开律法来判决,我一定会像大父(楚平王)杀斗成然一样,杀了斗怀老儿!”
言罢,白公胜便让僚吏高赦去主持此事,看着钟子期有些灰溜溜离去的身影,他有些得意,心中暗暗想道:
“赵无恤曾经说过一句话,我深以为然,列国变法无有不流血者,或流变法者之血,或流反抗者之血,今日就让斗怀的血,让江汉贵人的阵痛耻辱,来为楚国新法开路吧!”
……
数日后,也就是三月二十日这天,还是在白公胜徙木立信的郢都西市,一场别开生面的宣判在此举行,先是郧公斗然那些反抗税吏入境算民的族兵,还有与他一起冲撞左尹官署的卫士被押上来,白公胜的兵卒在后,每人持斧钺高高举起,陽光下闪出一片雪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