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狐婴则带着百余精锐侥幸逃过一劫,惊惧之下,他带着人朝山北的深林而去。反正吕梁绵延数百里,深山老林,颇多虎狼豺豹,诸卿也不可能一路追剿,此人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中行黑肱和范嘉咎由自取,被撤消了虒祁宫中的职守,撵回两家的领邑,三年内不得归来。
其后,赵鞅在病愈后首次进入新绛,在虒祁宫中面见晋侯。
他对国君分析天下形势:“齐侯伙同郑国,教唆诸侯叛晋,诸侯之中,惟有宋国还在忠心侍奉晋国,好好迎接他们的使者,尤恐不来,如今却无理执之,拘押一年不归,是绝诸侯也!晋、齐将战,不能少了宋国协助,还请君上三思,早日释放乐伯!”
这个道理,晋国诸卿,还有国君哪里会不懂?只怪去岁范、赵对乐氏,对宋国外交的争夺达到了顶点,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既然传言说范、赵已经暗中和解,范鞅、中行寅同意释放乐祁,一直和晋侯相善的知伯信奉上善若水之道,自然不会跳出来横加阻拦,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至此,这场长达一年,导致晋国两大卿族集团的对峙,两次差点引发全面战争的政斗,就以数百人的死伤,绛市行情的逆转,以及乐祁的获释为结束。
总的来看,赵氏,勉强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正在和医扁鹊一起,进宫为父亲诊治的乐灵子听闻这个消息后,心中却有悲有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
此时的成乡,才刚刚换下了服丧的素稿和墨旌。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赵无恤不同意子贡一时儒家病发作,向他提出的士和国人当为死去的昆父兄弟服“三年之丧”“三月之丧”。
子贡这些天一直在绛市,对周边局势也是心惊胆颤。当市井开始流传“赵卿已死”时,他手下那些卫国来的商贾族人,都劝他速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却被子贡拒绝了。
“所谓士者,不辱使命也,君子信任我,让我在绛市中负责货殖之事,如今听了市井谣传,便抛弃职守而逃,非士之所为也!君子已经差遣骑吏和乡卒来保护吾等,二三子若是惧怕,请自行离去罢!”
他的一席话稳住了成乡商贾们的心,坚持到了十月之交,云开雾散的这一天。
之后,子贡返回了成乡,看着昔日小康之乡,变为眼前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不由得心生遗憾、怜悯之心。
不过他很快勉励自己道:“大战之后,人心思定,这正是说服君子推广夫子礼仪的好时机!”
于是子贡向无恤交待完绛市的诸多事项后,进谏道:“请君子以庄重的丧葬安定国人之心,使国人知礼。”
对于这个提议,赵无恤从善如流。
他本来就承诺过,会让死难的有功乡卒,甚至是为他赴死的军马,都以士礼葬之!虽然他对这时代的“厚葬”风俗不太认可,但耐不住多数人对死后的世界极其重视,除非是以人殉葬那种残暴至极的事情,否则不好过分干涉,只能期望潜移默化。
何况,当年的秦穆公两次伐晋都遭到了惨败,就是靠了厚葬阵亡将士,凝聚了秦国人心,最终才赢得了局部的胜利。
所以,为了继续收买人心,无恤便从了这项建议。不过他也耍了小花招:他早就颁布过法令,成乡丧葬,铜器不许陪葬,君子将赐瓷器作为“明器”补偿。
“汝等别看青铜明亮光泽,可若是不以特殊工艺防腐,入土之后,不过数月,便会暗淡,过上一些年,甚至会枯朽成渣。但瓷器、陶器却永世不坏,只因它们的材料就是土,尘归尘,土归土,从今以后,成乡丧葬,以陶、瓷为贵!”
铜可是珍贵的战争资源,兵刃、机械构建都需要,怎么能深埋地下呢?
对这一点,子贡倒是无所谓,在无恤同意后,他大喜过望,便想更进一步,于是又说道:“夫子曾言,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而昆父兄弟,三月足矣,请君子以法令形式,让乡中以此为基准。”
当然,子贡也没细讲,在孔子说这句话之前,子贡的师兄宰予却先提出了:“三年之丧,期限太久,小子认为守孝一年即可”的言论。
在孔门学生里,宰予可谓是夫子最不喜欢的一个学生,他曾昼寝,被孔子骂做:“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子贡记得,夫子因为减丧一事,还批评宰予“不仁”。
君子方才同意以夫子推崇的礼仪为战死的士卒发丧,可谓是从善;而君子曾止从死,被誉为仁者,应该也会同意吧。
然而现实主义者赵无恤却不干了,在这一条上,他比宰予,还要“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