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罢。”白氏唤他。
容落云进屋去,霎时有一丝恍惚,眼前的场景似乎与昨日黄昏如出一辙。白氏仍坐在绣架前,裙钗未换,眼下的淡青暴露出疲惫。他步至架旁,定睛细瞧那只麒麟,只觉逼真得漾着生机。
“夫人,你一夜未眠?”
白氏道:“我想尽快绣好。”她努努下巴,“过来坐,帮我穿针,搓磨一宿看不清了。”
容落云乖顺地坐下,篦出一股金线穿过针眼儿,递给白氏的时候见其指尖通红。磨的,扎的,想来这一夜心神不宁,才留下这些细微的痛楚。
天一点点大明,梅子来吹烛,晚笙来浇花,碧簪端来青粥小菜。白氏伏在绣架上置之不理,飞针走线,仅一味地绣。
容落云便也不动,手肘支着双膝,托腮盯着逐渐完全的麒麟。热粥变成冷粥,香气散尽了,却增添一股人走茶凉的意味。
巳时,庭院终于传来动静。
容落云竖耳倾听,是两个人,前脚打后脚似的慌忙,他瞥一眼白氏,对方仍心无旁骛地绣着。哗啦,那两人搡开帘子冲进来,是管家和一名骐骥,急得失了规矩。
容落云张张口,烧燎地想问,却胆怯地不知问一句什么。管家垂首躬身,瞪着一双眼,竟也久久地发不出声响。
蓦地,管家肩膀一松:“夫人,公子,二位少爷走到城外了。”
二位少爷……容落云问:“定北侯呢?”他立起来,死死地盯着那名骐骥,“这时才报信,到底情况如何?”
骐骥禀道:“昨日侯爷率兵在罗谒山恶战,剿灭突厥兵八千余人。”一哽,紧攥着拳头,“蓝湖交战,副帅与阿扎泰”
容落云打断他:“定北侯胜了?!是不是与两位将军一同凯旋?”
骐骥咬牙不吭声,容落云喊道:“我问你话呢!”
终于,骐骥哽咽道:“侯爷战死在罗谒山了。”
容落云身形微晃,回头看白氏的反应,白氏未抬眼,依旧自顾自地绣着那只麒麟。“不对……”他唇舌颤抖地说,“定北侯若战死,昨夜便该回来……”
骐骥道:“因为昨夜,二少爷率军屠了突厥的大营。”
罗谒山距突厥军的大营不远,蛮子的兵马在蓝湖牵绊大批,军营虚弱,霍临风带兵屠杀,更剿灭钦察支援的三千兵。
他是恨得疯了,杀人为霍钊陪葬。
容落云转身蹲下,仰面望着白氏:“夫人。”他轻轻叫道,更轻地重复,“夫人……”
白氏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眸子,素手捏着小针翻覆。那雕刻团纹的木框上,有一滴泪,啪嗒,又落下一滴。
“快绣好了。”她忽然说,“绣好麒麟的眼睛,就能穿了。”
白氏从漆盒中取出一颗圆润的玛瑙珠,血红色,缀在麒麟的瞳仁儿处。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奈何眼泪不争气,竟滴滴答答弄湿一张面容。
“侯爷回来,”白氏说,“无论生还是死,我都要给他穿上这件披风。”
容落云心寒鼻酸,受不得,待不住,起身逃到了屋外,管家和那名骐骥跟着他,俱是同样的不忍。廊下,丫鬟们簇在一处抹眼泪,咬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梅子,等夫人出来,仔细搀扶着。”容落云吩咐,竭力端着冷静的姿态,“管家,咱们去府门前迎迎罢。”
管家用力地“哎”一声,仿佛抻着一股劲儿,支撑着这副肉身。穿堂过院,一路已看不到其余仆役,全都去迎接家主回城了。
容落云在最前头,步伐那般快,跨出大门顿时一愣,这半个月城内不太平,百姓能躲便躲,可当下,侯府门前的长街填满了人,街头巷尾的人潮越涌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