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永信带着妻子登上客船,按照凭据找到自家的船舱, 收拾好东西后, 见船还没开,就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来打发时间, 虽说他已经看过了。
小时候他家在村里过得不错, 家里有二十亩地, 父母老实能干,爷爷奶奶还能干活, 省吃俭用之下又添了五亩,父亲农闲时还能到林山县干点零活,有族里的庇佑,没有人欺负,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在他三岁那年,母亲在生弟弟时难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身体却不好了, 做不了重活,还时常得买药吃,为此父亲卖了五亩水田。
就算如此, 母亲的病还是得养着, 她死活不肯再卖田地, 但家里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常年不见荤腥。
他六岁就进了族学,因为他姓“顾”, 束脩是不要的,只自家出笔墨纸砚的银钱,就这些还是让爹娘他们为难,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最后还是族里的夫子青明大伯劝说父亲,说就算不科考,学几个字以后出去当个伙计都比目不识丁强。
父亲想了想,终于咬牙同意了。
于是他从六岁一直学到十二岁,一块磨平的石板、自制的毛笔、一碗清水,最值钱的是,父亲咬咬牙给他买了,这是族人抄写的,比书肆便宜。他学习一直很努力,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刚开始两年还能时常得到夫子的夸奖,年底得到五百文钱的奖励。
好景不长,等他大一点后开始帮爹娘干些轻省的活,加上学习的内容越来越艰深,他就渐渐跟不上了,只能保持中游水平。
十二岁那年他去参加县试,两年都没中。县试是科举中最简单的一关,他知道自己在经义这一块不开窍,也就死了从科举晋身这条路,毕竟每次考试都需要一笔银子,他弟弟的身体又不好,以后家里只能靠他,不能等他一年年去考,他又不是那种天纵奇才,族里不会资助他继续科考的,像他这样资质的人太多了,帮不过来。
像族规说的,每个人在世上最可靠的还是自己,知识学了就是自己的,不能指望不劳而获,不能指望天上会掉馅饼,坚信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和夫子商量过后,他决定专心学习怎么做账算账。这么多学习内容中,他最喜欢学的就是算学了,不仅是他,大部分族人也是如此,大概是因为他们学的这本《算学初解》是族里排行第四的四伯顾青云写的,因此学到算学时,大家总是格外地认真和努力。
四伯可是他们一族的骄傲,是他们在林山县立足的依靠,他从小到大的事情大伙儿大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们族里有四伯写的专门教人做账的教材,可以给他们打下良好的基础,学成出去后很容易就能上手。他的算学一向不错,人又努力,因此十四岁时,夫子说他能出师了。
出师后就能去找活干,父母他们有些忧虑,毕竟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农活干得不如其他从小就干的小伙伴们好,出去找活干生怕找不到。
他倒是没有这个顾虑,识字还愁不能找到活干?
果然,在青亮族叔的帮助下,他到了何家书肆做伙计,从小伙计做起,到今年已经干了十年,今年初刚成为郡城一家分店的账房,得到的月钱已经足够他们夫妻俩在郡城这个繁华的地方安居下来,还能有银子寄回林溪村,让爹娘买纸笔给自己的儿子读书。
他心里是满足的,对未来的打算是多走多看,看能不能找到发财的路子,他想过了,等他有出息,也要回馈族里,一路走来,他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
闲暇之余,他还喜欢看话本和算学书,当然,四伯顾青云写的书是他的最爱,即便最后几本算学书他从看得吃力到已经看不懂了。
顾永信此时正看得认真,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他也不以为意,这是常有的事,却听到外面有人说道:“这是哪家的老爷?好大的气派!”
“这算不得气派,还是郡里王家气派,人家那才叫人多势众,单是一个少爷出行就带了好多仆人和用具。”有人不以为然。
“我敢说这不是商户,看他们低调的做派,是官宦人家无疑,应该是准备回乡。”有人分析,“还是从京城回来的,我听他们家的下人带着京城口音。”
“官宦人家?是哪一家?”有人好奇,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来。
……
听到这里,顾永信却心中一动。
他的妻子此时正在铺床,闻言就猜测道:“相公,是不是四伯他们?”
顾永信不敢妄言,他看了看信,还是站起来推门出去,只见甲板那里正有一群人走着,看方向他们的目的地是三楼的贵宾舱房。
他仔细打量,见那群人中有男有女,女眷们带着帷帽,身后有婆子抱着一名三四岁的孩童,人群中最显眼的男人们只穿着素色的长袍,此时一名年轻男子正在另一名气质沉稳的男子耳边说着什么。
顾永信看得目不转睛,到了拐弯处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终于看清了那两张清俊的脸!他差点就忍不住跳了起来,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半晌,等他们上楼后,顾永信开始在舱房内转圈,口中喃喃道:“真的是四伯他们,真的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真的从京城里赶回来了!”
“你在念叨什么?”妻子好奇的声音响起。
“没事没事,你先不要动,我出去一趟。”顾永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找到一个熟悉的船伙计,问他,“刚刚走上去的可是姓‘顾’的人家?”
那船伙计把肩膀上的汗巾拿下来擦擦汗,咧嘴笑道:“可不是,从京城回来的大官,说起来还和你是同乡呢,喏,就是林山县的那个顾家。”
顾永信大喜,他年少时是见过四伯的,前几年四伯的两个儿子回乡居住时,当时他特意回老家去见过一次面,记忆深刻,此时问船伙计,只是想确认罢了。
回房后他和妻子说起此事,两人均极为激动,只是想到四伯这次回乡的目的,他又踌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前去打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远,都没见过几次面,对方可能都不认识自己。
四伯会不会欢迎自己去拜见?会不会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