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不由长叹,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陈天平的布置,这个人狡诈无比,又久在金陵,对大明朝廷了若指掌,更深知明庭内部的矛盾,于是借着机会制造事端,以达到驱逐明军的目的。
他将明军当成了夜壶,有用时拼命巴结,没用时便一脚踢开。
“可恨啊!”收到了消息的郝风楼胸口起伏,忍不住狠狠地拍案。
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之所以如此愤怒,并不在于他忧国忧民,事实上,郝风楼自认自己不是这样无私之人。他的愤怒来自于他的参与,他亲自参与了这场战争,看到了无数的劳役征发到安南,输送粮食,搭桥铺路。他也亲眼看到无数的明军官兵蜿蜒的策马提刀,奔赴于此。他看到许多人流血,看到许多人对着自己的断臂残肢而恸哭。
他亲历了所有的一幕,他曾站在城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感受到与他站在一起的将士如何英勇作战,他亲眼所见,有人与敌人一起滚下了城楼,粉身碎骨。他听了太多太多的哀嚎,见到了太多太多的血,而这一切,这十万生灵的牺牲,竟是如此的不值得。
没有人肯去为陈天平作战,更没有人愿意去为安南人卖命,假若他们今日知道,自己付出的却只是完成了陈天平一人的野心,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郝风楼九死一生,差一点命丧谅山城下,又有什么意义?
将这份消息撕了个粉碎,郝风楼冷着脸,目光有几分赤红。
寝室之外,几个卫兵听到了动静,连忙推门进来,见了郝大人的样子,一时不知所措。
“大人……”
郝风楼恢复了冷静,背着手,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道:“这里没有事,你们……下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正要退下。
郝风楼却突然看向一个卫兵道:“你叫周延平?我记得他们是这样叫你的。”
这卫兵点头道:“卑下贱名……”
郝风楼淡笑道:“贱名?你毋须妄自菲薄,我看你脖子上有一道伤疤,是在哪里伤到的?”
周延平道:“攻打清化的时候,卑下当时是在先锋营,刘将军带着卑下人等率先攻城,攀爬上城墙的时候被安南叛军斩伤的,不过卑下命大,被人救了下来,因为身上带伤,行动不便,此后便替换到了亲卫营中,专门负责卫戍……”
周延平看上去像是个小孩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眼眸清澈,可是说到脖上的伤痕时,眼中明显地掠过了一丝后怕。或许他这个年纪未必知道生命的可贵,但是生死刹那之间的经历却足以让人铭记在心。
郝风楼温言道:“当时你害怕吗?”
周延平先是摇头,随即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道:“卑下害怕得很,卑下还有父母……还有个姐姐……”
不必多说,郝风楼已经能理解他的意思了,随即郝风楼笑了,道:“是啊,人怎么会不怕死呢,你的运气好,总算……活了下来,你的父母和姐妹得知你还活在世上,定然很高兴。”
郝风楼的话不知是不是让周延平有了触动,周延平不由抽泣道:“大人说的是,卑下……确实是运气,可有些人……卑下曾在先锋营的时候,不少人……卑下万死,这些话本不该说的……”
郝风楼抿了抿嘴,朝他一笑道:“你不必惊惧,我并不见怪,是了,告诉你们,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回到大明去,回到故乡去,去见你的爹娘,去见你的姐妹……”
说到这个,周延平的脸上也焕发出了笑容:“卑下也听说了,卑下现在恨不得立即动身。”
“哈……”郝风楼笑起来,却是笑得有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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