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固然是生死关卡,但同样也是一个血与火的锻冶炉,或者说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一场起因莫名其妙的守城战,叶行远才真正成熟起来。
蛮人围城第二十九日,传说中的援军距离已经不超过五十里,一两天内就该赶到。如果还不能攻破城池,无论如何他们也该撤军了。
“冲锋!”城墙下,无名的蛮人指挥官怒吼发出了命令,号角声激昂。如黑色洪流一般的骑兵前赴后继向琼关县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他们打起了血色旗号,这意味着他们将无休无止,除非城破,或者尽数阵亡。
叶行远、李夫人、陆十一娘、秦县丞和方典史等人,悲壮的站在城墙上,尽着最后的力量进行战斗。在这个时刻,他们都抛弃了原本的身份,只是普通的士卒。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发布命令、组织守御甚至于鼓舞士气已经没有任何异议,这一个月的战斗让行动渗入了每个人的血液之中,在最后的战斗面前,只有省下每一分力气用于杀戮之中。
越来越多的蛮人飞跃上了城墙,但在众人的拼死阻挡之下,他们又被逼落。城楼上斑斑驳驳的血迹,记录战况的惨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叶行远此时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读书人,他也无暇去关注其他人的情况,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闪躲与反击。
这一场无休止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暮色即将笼罩天地的时候,忽然秦县丞恐惧的大叫:“城墙...城墙倒了!”
坚持了整整一个月的琼关县城墙,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崩碎坍塌,城门旁的一段石墙整体滑坡,露出了一道可以容两三人同时通过的大裂缝!
蛮人发出了欢呼,他们立刻转移了攻击的方向,跃马冲入那道裂缝,在城门口配备的农兵根本不可能阻挡骑兵的冲击。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蛮人就能有几十骑涌入琼关县中,从背后打开城门,那也意味着城池告破。
城楼之上的拼死抵抗变得毫无意义,叶行远神色沉痛,难道说整整一个月的苦守,最后还是被击败么?他在战前曾经考虑过,一旦城破便会以土遁之法离去,保得性命--但是在这种时候,他真能抛得下身边的战友和城中束手待毙的百姓?
是叶行远引来了蛮军,也是他组织了抵抗,他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热血冲向叶行远的脑海,他无法分辨多少是出于自己内心的良知,又有多少是因为天命陷阱的影响,只觉得识海之中剑灵悲愤鸣叫,让他脚下无法挪动一步。
“大人,不行了!我们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陆十一娘扯住了叶行远的衣袖,锦衣卫精英终究经过无数生死的训练和考验,她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事不可为,只有暂时退却。有陆十一娘开口,秦县丞等人也都惊醒,都急叫道:“大人,速速出城,援军离此已经不远,我们还有机会脱身!”
叶行远略一犹豫,他紧紧握住裴将军宝刀,正要开口决定,忽然听蛮军的背后,又传来犀利的号角声,旋即就是一阵纷乱。
“有人冲击敌阵背面!天无绝人之路,援军到了!”方典史在这一个月中瘦了不少,他大叫大跳,欣喜若狂。
叶行远眯起眼睛,举目远眺,只见一小股部队突然从树林之中杀出,从背后切入蛮人阵势之中,他们疯狂的搅动着。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却引起了蛮人的骚乱和慌张。
尽管最后打着血旗发动进攻,蛮人的士气其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刚刚看到了破城的良机,陡然又遭遇变故,情绪大起大落,这让他们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
“不是援军,只是西凤关的斥候部队,最多...只有十几人。”凭着明察秋毫的目力,站在城墙最高处的叶行远看得最分明。他的嘴角微微一抽,当机立断下令,“立刻下城,无论如何堵住城墙的裂缝,他们给我们争取的时间绝不会太多。”
诸人俱是浑身一震,他们明白叶行远的言外之意。这一只斥候部队大约在树林中埋伏已久,但他们并无改变整个战局的能力,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通过自己的牺牲为琼关县争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时间。
秦县丞等人匆匆下城,拼死率领民兵以沙袋与石块修补城墙,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将冲入城中的少数蛮人骑兵一一格杀。
李夫人浑身颤抖的站在城墙上,望着渐渐平静下来的蛮人军阵,语调悲痛而沉静:“那是我的丈夫。”
“我知道。”叶行远目视远方,面无表情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