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去身形,摸了摸有姝湿漉漉的脑袋,动作缓慢而又透着难言的亲昵,然后消失在漫天水幕中。
有姝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忽略周遭的事物。他没发现男子的离去,只感到头顶微微有些发凉,便把澡巾盖在脑袋上,继续撰写政令,直到小厮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和两笼蒸饺来敲门才猛然回神。
“咦,人呢”他只嘀咕了一句就去开门,扑面而来的水汽令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幸好姜汤放在食盒里才没被波及,反倒是小厮,被喷了满脸唾沫。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笑道,“老爷,您要的姜汤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我没让你们熬姜汤啊。”有姝略感疑惑。
衙门里的下仆多是男子,唯二的两个丫鬟前些天也主动请辞了,说老爷能着呢,不需要她们伺候。男子毕竟与女子不同,心思没那么细腻,看见老爷大半夜淋着雨回来,竟没一个人想着给他张罗一碗祛寒的药物或准备些垫肚子的宵夜。
小厮很不解,问道,“不是老爷派人来厨房,吩咐咱们赶紧熬一碗姜汤送来吗且还说您肚子饿了,最好再做一点容易克化的吃食。您瞧,这是三鲜皮冻蒸饺,入口即化,吃了马上睡觉都成。”
两个丫鬟请辞之后,有姝的房间一直没人伺候,几个小厮要来守夜,均被他一一赶走。如今大半夜的,忽然有人送来姜汤和吃食,还说是自己吩咐的,怎么可能呢有姝思来想去,只猜到一种可能。
他低声问道,“你还记得命你熬姜汤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小厮先是点头,细细一想又摇头,眼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自觉嘀咕道,“奇了怪了,明明方才还记得,怎么现在却忘了”
定是中了阎罗王的障眼法,看来他果然是个好人,不,好神。思及此,被监视的惊惧与恼怒瞬间消散,有姝对男子的观感也就越发好起来。他端起姜汤一饮而尽,又拿起筷子吃蒸饺,含糊道,“我知道是谁了。这里没你的事儿,回去睡觉吧。”
“好嘞。小的就睡在隔壁耳房,老爷若是有事只管叫小的一声。”小厮立刻告退,顺手关紧房门。
不出有姝所料,倾盆大雨只下了一天一夜,上游县城的堤坝就被冲毁,波及了遂昌七八个乡镇。所幸村民们及时撤离才没造成伤亡,但广袤良田却全被涛涛洪水淹没,同时也带走了今年上半年所有的收成。
有姝早在城郊建了许多棚户用来安置灾民,且及时开仓放粮,并免费熬煮预防疫病的汤药。虽然家园葬在水底,但受灾民众的日子倒也过得下去,每天有粥喝,有药吃,有屋住,有衣穿,有被盖,心情都十分平静。
且县太爷早就颁布了政令,说是洪水退去之后,他要广征徭役去修筑毁掉的堤坝、路桥、驿站等公共设施,管吃管住还给一两银子月钱。普通的矮房只需几两银子就能建起来,也就是说,做几个月的工,村民们就能重建家园。不仅如此,县太爷还取消了下半年的赋税,并且免费向各村各寨分发粮种,好让大家及时把收成补上。
条条政令颁布下去,竟完全免除了大家的后顾之忧,叫大家如何不感激涕零直到此时,遂昌百姓才明白,县太爷前些日子大肆购买物资都是为了什么。他早就预见天灾将至,为了确保治下百姓都能活下来,把全部身家一一变卖了。
建造占地如此巨大的棚户区,又日日米粮、汤药、衣服的供着,所需银两数目,便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也能大略计算出来。县太爷在公榜上张贴的那些财务报告,竟无一丝虚假。
青天大老爷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遂昌县的百姓得积几辈子德才能遇上这样一个忧国忧民、死而后己的好官大家一看见匆匆而过的小赵县令就自动自发地围拢过去,或大声问好,或殷切叮嘱。他们不敢跪拜,因为小赵县令说许多人挤在一处本就危险,倘若跪下去,恐会发生踩踏事件。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看见大家平白丧命。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本就是他应尽的责任,无需任何人感激。
这些话看似简单,却实实在在说进大家心坎里去。从此以后,百姓都把感激藏在心底,然后严格执行小赵县令的政令。他让大家注意个人卫生,大家就勤快洗澡;他让大家多多照顾老弱妇孺,青年壮汉就主动肩负起照顾众人的责任;他让大家在屋内的边边角角撒上石灰,安置区到处都能看见白色的粉末;他让略感不适的人单独隔离出来,没有任何人感到惧怕或犹疑,立刻就告别亲人转到别处
他一个指令百姓一个动作,把灾后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洪水还在肆虐,大雨还在倾盆,遂昌却太太平平,安安稳稳。
反观周围的几个县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乡寨被洪水淹没,死伤无数,而县太爷却拿不出粮食赈灾,只能把幸存的乡民挡在城门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有人易子而食,有人落草为寇,有人跳河自杀,那景象堪称人间炼狱。
听说遂昌县的情况后,大批灾民蜂拥而至,令有姝压力倍增。所幸他准备充足,倒也能勉强撑过去。七八天之后,雨势稍有减缓,朝廷派送赈灾物资的车队总算到了,先是停留在州府,然后一个县城一个县城的分发下去。灾民最多的遂昌反而最后一个领到钱粮,且数目最少。
看见慢吞吞驶入城门的二十辆板车,有姝的脸黑如锅底,而那钦差却还咧嘴灿笑,仿佛心情十分愉悦。他对挤在道路两旁的瘦弱灾民视而不见,拱手道,“赵大人,让您久等了。库房在哪儿,领我们过去吧”
“不用去库房了。这批钱粮大家已等待许久,直接分了吧。”有姝举起匕首划破顶上的几个麻袋,又把装银两的木箱子打开。
钦差再要阻止时已经晚了,麻袋里流出的不是大米,而是细沙;木箱内装的不是银子,而是砖头。这是怎么回事儿灾民们先是错愕,继而怒问,“我们的粮食呢银子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