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还半信半疑的官员们看完卷宗全都沉默了,眼里隐约流露出惊叹的神采。不愧为十八岁稚龄就高中状元的鬼才,这位赵县令文采斐然、口吐珠玑,从民生、商业、农业、治安、水利等各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政绩,并总结了优点和不足。他用词严谨、逻辑分明,叙述客观又不乏优美动人,堪称述职报告中的典范。
便是把吏部最精于业务的胥吏找来,也写不出比之更全面、更规范、更优秀的报告。而刘大人说他的报告“不符成规”,现在听来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没收到钱就明说,何必栽赃陷害,毁人仕途呢
太监收回这份报告,欲交给皇上,却见对方挥挥袖子,沉声道,“让刘大人也好生看一看。他所谓的不符成规的述职报告究竟是什么样子。”
吏部尚书接过报告细看,极力想找到一处错漏,终是事与愿违,心里明白自己完了,当真是半点借口也没了。
新皇命人把其余几口箱子打开,取出账薄传阅,悠悠道,“庶民者,国之本,固国之本须爱国之民。为官者忧国忧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好,说得好我大庸国总算还有一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官。”
这是赵县令述职报告的结语,皇上拿来反复吟诵,可见十分欣赏,观其政绩,更是令绝大部分官员汗颜。大家纷纷垂头,表情羞愧。
新皇俯视堂下,继续道,“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纵观历史,自省己身,你们说说,我大庸究竟是王国、霸国、仅存之国,还是亡道之国”
这句话谁人敢答然而想想饿死、淹死、旱死、冤死的百姓,再看看富得流油的官员与士大夫,答案已不言而明。
新皇敲击桌面,正欲开口,就听殿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启禀皇上,若是再不大力整顿吏治,我大庸必将成为亡道之国”
嘶,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愣头青,竟敢说这种话百官纷纷回望,就见一名身穿七品官袍的青年,不,或许是少年大步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色若春花,雪肤红唇配上晶亮猫瞳,看着全不似朝廷命官,反而像哪家的娇贵公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跑出来。所幸他气度干练,凝重沉稳,倒还镇得住场面。
大家先是皱眉,后又暗暗点头,已然猜到来者身份。原来赵县令竟长成这样难怪能写出那般才藻富赡的文章,难怪敢回答那要命的问题,难怪不肯贿赂吏部,固守清名。年轻人什么都不怕,自有一股“敢为人先”的血性。
当大家以为赵县令性格耿直,脾气木讷时,却见他抬头朝御座上的新皇看去,不卑不亢的表情瞬间变成惊讶、迷茫、狂喜,忘了去看脚下的路,被厚重地毯绊了一跤,摔了个四仰八叉。
什么气度干练,凝重沉稳,原来都是错觉众位官员以手遮面,不忍直视。
有姝在京里等了半个多月也不见皇上整顿吏治,还以为他怕了那些狗官。这样的心胸,手段,显然不可能是自己主子,便也慢慢死了心。然而眼下,他盼了又盼,想了又想的人,竟然真的坐在堂上,叫他又惊又喜,手足无措。
他胡乱扑腾了几下,却因太过急切,又被自个儿右脚绊了一跤,再次摔倒。所幸紧跟其后的魏琛快步上来搀扶,才拯救了尴尬中的小赵县令。
有姝一面急急整理官帽与衣摆,一面抬头仰视,就见曾经熟悉无比的人,此刻正用极其陌生的目光审视自己。他还是那样俊美无俦,气质却冰冷严肃,眉峰之间镌刻着几道深深沟痕,乃常年皱眉所致。
这是主子,却又不是主子,几乎在一瞬间,有姝就得出了结论。主子不会用冰冷的目光审视自己,主子不会在自己摔倒的时候无动于衷,除非他已忘了曾经的一切。
思及此,有姝像遭了雷劈一样,眼睛一眨,嘴巴一瘪,就留下两行豆大的泪珠。然而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主子毕竟不是自己,来历特殊,可以不经由投胎,直接附体重生。他的每一世都是崭新的,独立的,喝了孟婆汤、忘川水,自然没有前几世的记忆。
没关系,还可以重新来过,还可以再创造无数美好的回忆,还可以把他追回来有姝不断给自己打气,这才止住眼泪,但眼眶和鼻头却还红彤彤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在朝上大哭大闹的官员有之,大喊大叫的有之,但都是在受了冤屈指责,或与别人当堂辩论的情况下,像赵县令这般莫名其妙哭起来的人却少之又少哦不,他现在竟然又笑了,脑子真的没毛病官员们齐齐侧目。
新皇也颇感疑惑,沉声询问,“来人可是遂昌县令赵有姝见了朕缘何又哭又笑”话落,眉宇间的沟痕越发深刻。
有姝连忙用袖子擦脸,然后飞快抚稳官帽,抹平衣摆,半跪行礼,“启禀皇上,微臣正是遂昌县令赵有姝。微臣对皇上仰慕许久,一朝得见天颜,自是激动难耐,欣喜若狂,还请皇上恕臣无状。都说百闻不如一见,皇上果然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一身浩然之气撼地摇天,令乾坤初定、社稷初稳、万民归心,实乃我大庸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微臣收回之前的妄言,有皇上坐镇中天,我大庸怎会是亡道之国,不出年,必然国富民强,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他一张口就是一番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不仅把新皇夸得耳尖发烫,文武百官也都张口结舌,叹为观止。原以为这是个性格木讷耿直的清官,却没料不过转瞬,竟变得如此谄媚,三两句就把之前那番不要命的话给圆回去了。
高,实在是高啊即便朝中最善于溜须拍马的奸佞,也不得不给赵县令竖一根大拇指。
新皇皱着眉头,心中十分纠结。他知道小赵县令并非那种媚上欺下之人,但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担心有妖魔鬼怪侵占了小赵县令的身体,新皇拧眉细看,却又更为困惑,没错,这人的确是他认识的那个,如假包换。
他虽然满口的溜须拍马,但表情却极为真挚,目中也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仿佛对自己很是仰慕。但真是见鬼了,朕在藩地默默无闻地待了那么些年,除了几个心腹,谁知道朕是谁难道有姝能看穿朕的障眼法,认出朕是阎罗王新皇一脑袋疑惑,却又不好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