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噩梦让金十九着实心慌了几天,但见此后的日子依旧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也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过虑了,这两年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元宝也懂事乖巧,花街上的人虽然背景复杂,但自己与他们也没什么直接利害关系,有什么事情也不会lún到他这个众人眼里贪财势微的密医头上
即使那两人真的不死心,就自己今天这副肥样子,与他们当街遇上,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真难看。”金十九对着铜镜捏捏自己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自嘲一笑,虽说自己的相貌确实不如那两人生得好,但要弄成今天这副鬼样子,还真是不容易,他端起桌上已经温凉的漆黑药汁一饮而尽,待眼前眩晕过去,他推开椅子支着手臂站起来,准备去做早饭,每月一副,不知道还要喝多久,其实又何必呢,他是犯了错不假,可也付出了代价,六年都过去了,他们何苦再三相bī,难道真的要自己死了,他们才肯罢休。
“爹爹。”
腿上一紧,金十九半敛下的眸子倏地睁开,低头就见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巴在自己腿上。
“爹爹,屋里黑。”小家伙撅着小嘴说道。
金十九轻笑,随即解开衣服,将那肉肉的小身子裹在怀里,推开窗子说道:“今天下雨呢,咱们不出摊子了,吃过中饭咱们去锦娘姨姨那里一趟。”
一说起锦娘,小家伙立刻眉眼弯弯的,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见此,金十九也跟着笑开,因着每次见面,锦娘都会给孩子会准备一堆jīng细点心,所以特别得小家伙喜欢。
“爹爹,你看,我的小黄瓜今天有五个了。”小家伙扒着窗框,伸手一指,大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细雨中的黄瓜架子。
外面的雨不是很大,院子里瓜菜一片油绿,角落里踩了点葱蒜,矮墙上爬着丝瓜和豆角,窗边还搭了一个黄瓜棚子,这些事情他也是刚开始学着做,好在张春子给的种子都非常容易成活,这些天雨水多,眼瞅着丝瓜和豆角都开了小花,指头粗细的小刺黄瓜也挂了四五根。
金十九笑应着,眼神重新柔软下来,无论如何,还有这个孩子,为了他,也要好好地过下去。
早饭父子两个简单地吃了些粥饭和咸菜,云幕遮前天捎了一条羊腿过来,金十九忙也没空收拾,好在这两日天凉,还没变味,难得有一上午的空闲,他准备做点复杂点的,片了足有一斤羊肉,先炒过,去了膻味,和着大葱做了一大份羊肉水饺,配着酸汤,鲜香爽口,即使在这夏日里,吃着也不腻人,午后父子俩还睡了一个午觉,这才动身去了珍宝阁。
离江边上的这些青楼不同于低等的娼寮私馆,姑娘小倌除了姿sè不错,都或多或少地会点技艺,并不全靠皮肉吃饭,最重要的是他们不需要衣着bào露地当街拉客,所以外面看起来还算干净体面,特别是个中翘楚的珍宝阁,如果不知情的路过,还只当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园林宅子,院内亭台轩榭,九曲回廊,一应俱全,引得一两处活水,挖上三四个荷塘,植下四五株柳树,院落花架幽静雅致,假山湖石纤巧秀美,炎炎夏日里,荷风送凉,确实是个好去处。
珍宝阁里的花魁都是锦字辈的,今天金十九要见的锦娘自然也不例外,她善舞剑,在整个北宁都是很有名的,所以在珍宝阁里也得以单独拥有一个小院落。
“这该死的yīn雨天。”锦娘低骂一声,没什么顾及地拢好衣衫,扶着腰自床上下来。
“我带了几个药包过来,你平日里要记得常敷着,好歹也能缓解一下,要不要再开点汤药喝喝试试?”金十九收好银针,顺便从药箱里拿了几个自制的药包放在桌上。
锦娘自yòu卖身珍宝阁,常年练舞,一身是伤,尤其是腰上,一到yīn雨天就疼得厉害,所以金十九经常要在这个时候来施针。
“横竖也就这样了,而且我讨厌一身药味,”锦娘皱皱细眉,随手用玉簪子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露出后面一段纤白的颈子,她本就是极明艳的容貌,即使现在脂粉未施,也不会给人颓败的感觉。
“你喜欢就好。”金十九并不多劝。
锦娘回眸,眼角眉梢笑意乍现,说道:“十九,你这性子倒是越来越合我的意,千万别学那些罗里啰嗦的老头子,嘴里说着为我好,其实心里还不是想让我多花几副药钱,其实谁都明白,我这身子也好不了了。”
金十九继续收拾自己的药箱子,没有坑声,锦娘这伤本就是经年累积下来的,需常年用药养着,但她毕竟年轻,也不是没痊愈的可能,只是三年前又没了一个孩子,身子亏得更甚,想彻底痊愈是几乎不可能了,至少金十九自问没这个本事。
三年前他还没到临安,锦娘的事情也是零零碎碎地从旁人口中听说的,据说锦娘的眼光原本也是极高的,多少达官贵人风流墨客都没能打动她,偏偏就喜欢上了一个本地的府衙差役,从良嫁人后,开始日子也和美过,但两年后无所出,被夫家一纸休书打发出门,她也没什么亲朋故旧,于是又回来珍宝阁跳舞,总算有了个栖身的地方,也许是世事弄人,回来的第一个月就在台上小产,肚子里不足两个月的孩子没了,从此锦娘彻底断了那份心思,但她现在年纪渐大,也比不得从前,就开始帮着楼子里教养些新采买的小女娃。
两年前他带着元宝初到临安,在路边支了一个馄饨摊子,有天避雨遇到出外就医的锦娘,进而认识了云幕遮,才得以在此地落脚,对于这个女子,金十九一直是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