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嘉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举起酒杯,与身边的黄美轩和黄子晋碰了碰,然后夹起一块鸭肉放进碗里。黄美轩悄悄拉扯他衣袖,他不理,连刨了几口饭才看过去,低声问道,“黄姐,导演不是已经说完话了吗?可以吃了吧?”
“跟导演、季哥、衡哥喝一杯,快去。”黄美轩边说边给肖少爷倒酒。
施廷衡、季冕分别是这部电影的男一号、男二号,也都是影帝级别的大咖,后辈理当敬他们一杯,而他们喝不喝则是另一回事。肖嘉树虽然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对中国的餐桌礼仪却也不陌生,拿起酒杯敬了导演、施廷衡和季冕,除了一句“多多关照”,再没有别的话。
与之相对的,别的小新人陆陆续续走到三人身边,又是敬酒又是讨好,恭维的话一句接一句层出不穷,越发显得肖少爷性格高傲、不知礼数。
黄美轩有些头疼,却也无可奈何,狠狠瞪了埋头苦吃的肖少爷一眼,然后低问,“你这吃的是什么?”
“辣子鸡丁啊。”肖嘉树抬起头,嘴唇红艳艳的,眼眶还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
“谁准你吃辣的!薛姐说你口腔溃疡才好,火气还没降下去呢!吃青菜!”黄美轩边说边夹了一大堆青菜,放进肖少爷碗里。
肖嘉树把青菜挪到一边,继续吃辣子鸡丁,吃完把筷子伸向水煮肉片。连续喝了半个月的白粥,他现在只想吃些重口味的东西。黄美轩见他不听话,拿起干净的勺子敲他手背,他哎呀低叫,却依然坚强地把水煮肉片夹回来,一口吃掉。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小心我告诉薛姐!”黄美轩恐吓道。
肖嘉树冲她讨好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把“罪恶”的手伸向不远处的香辣虾。黄美轩那叫一个气啊,拿勺子连连敲他手背,却都无法阻止。两人的互动十分亲昵,不像经纪人与艺人,倒更像长辈与家中小辈。众人看在眼里,对肖嘉树摆谱的行为也都不怎么介意了。
没有强势的背景,传说中的大魔王黄美轩能像伺候小祖宗一样伺候肖嘉树?不可能的!既然有背景,那就得罪不起,他爱摆谱便随他去吧。这样一想,几名主创人员开始寻肖嘉树说话,却只得到他嗯嗯啊啊几声敷衍,心里怄得要死也不敢表露出来。
肖嘉树很能吃,还专往辣菜伸筷子,气得黄美轩直瞪眼。她的弟弟黄子晋忽然低笑起来,主动给肖少爷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凑到他耳边说道,“吃,只管放开了吃,明天早上大号的时候你就舒坦了。”
“啊?”肖嘉树呆呆地看向他。
“明天早上,大号。”黄子晋重复一遍,不过音量放得很低,除了肖少爷和姐姐黄美轩,谁也没听见。
肖嘉树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想象力特别丰富,别人随随便便说一句话,他能够利用想象力将它构造成色彩最丰富的画面。眼下,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自己坐在马桶上,用力憋红了脸,却怎么也拉不出来的场景,经过十几分钟惨无人道地折磨,好不容易通畅了,拉出来的却是一团火,火焰从马桶里呼啦啦蹿出来,烧焦了他的头发,有什么东西爆开了,满地都是黄色的、粘稠的可疑物体……背景音乐同时在脑海中回荡——菊花残,满腚伤,你的内裤已泛黄,花落人脱gāng ,只能趴不能躺……
呕……想吐……肖嘉树慢慢放下筷子,慢慢捂住嘴,用控诉的眼神看向黄子晋。
黄子晋揉乱他酷炫的灰发,笑道,“乖,继续吃,哥帮你夹。”
“哥,我错了,我吃清淡的东西。”肖嘉树连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吃青菜。
黄子晋单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宠溺。他长相极其俊美,甚至可以用妖异来形容,唯一的缺点便是少了一点阳刚气,年少时也曾大红大紫过一段时间。但正是因为这张脸,他后来被某个涉黑团伙控制,强迫他拍那种片子。要不是薛姐及时赶到,他可能早就疯了、死了,或生不如死。而薛姐之所以冒那么大风险与该团伙周旋,不过是因为恰好看见姐姐躲在公司楼道里哭而已。她当时连他们是谁都不认识。
这么多年过去,他退出舞台改做幕后,姐姐也从勤杂工混成了金牌经纪人,但他们一刻也不敢忘记究竟是谁将他们救出了地狱,又给了他们美好的明天。莫说薛姐只是让他们暂时带一带肖嘉树,就是让他们一辈子给肖嘉树当保姆,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当黄子晋陷入回忆时,季冕的脸色却有点古怪。他先是用餐巾捂住嘴,然后猛灌一杯酒水,末了摇头失笑,低不可闻地斥了一句“活宝”。方坤注意到他的反常,凑过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没,我很好。”季冕放下酒杯,又回过头看了看坐在另一桌的林乐洋,发现他与周围的人谈笑晏晏十分融洽,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肖嘉树吃饱以后想放水,也出去了,洗完手回到包厢,看见季冕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抽烟,不禁走过去,“季哥,能给我一根烟吗?”
“你也抽烟?”季冕有些意外。别看肖嘉树长得高大俊美,实则内里就是个小男孩,稚嫩得很。
“我抽得少。”肖嘉树不敢在母亲面前抽烟,一旦被她发现,挨抽的就不是烟,而是他自己。所幸他烟瘾不大,回国之后才没暴露。
季冕低笑起来,然后将整包烟递过去,语重心长道,“中国人在聚餐的时候往往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交际。别人都在说话,唯独你埋头吃东西,谁也不理,这就太扎眼了。背景再强硬的人也需要人脉,尤其是在娱乐圈,与别人多多交流,结个善缘,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个我知道,谢谢季哥。”肖嘉树一点儿也没觉得季冕多管闲事。他是个明白人,知道季冕是真心为自己好才会说这些话,否则谁理你?在这个圈子里,咖位决定一切,为了往上爬,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像季冕这种既不践踏同行,还能设身处地为后辈着想的人,已经太少太少了。
季冕果然像百度资料里说的那样,是个大好人!肖嘉树对季冕的好感度蹭蹭上涨。虽说他曾经护着李佳儿,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本心、出自善意,实在是不可多得。
面对他,肖嘉树忽然有了倾吐的欲望,低声道,“季哥,其实我一点儿也不会演戏,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凌峰这个角色塑造好,所以我不敢跟剧组里的人套近乎。你想啊,我要是整天在剧组里上蹿下跳,让大家都认识我了,结果因为演技烂,不得不退出,那得多丢脸!还不如我一开始就谁也不搭理呢,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好歹还能为自己留些面子。”
他用力吸一口烟,继续道,“我早就想好了,我要是能把这个角色演下来,我就演,演不下来我就趁早走人,把位置留给真正有演技的艺人,所有的损失我来赔偿。有一句俗话叫做‘占着茅坑不拉.屎’,我感觉自己就是那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特别亏心。”
季冕深深看他一眼,劝慰道,“说什么傻话?你可以赔偿剧组金钱上的损失,但你能赔偿时间上的损失吗?因为你,剧组临时换角,所有戏份重拍,档期就耽误了,这是金钱无法弥补的。你先别想着自己演不好该怎么办,而要想着自己拼尽全力也得把它演好,这才算成功跨出了第一步。凌峰这个角色我看过,设定跟你本人很像,难度并不大,你只要本色出演也就差不多了。”
“真的吗?”肖嘉树果然被安慰到了,原本灰暗的眸子变得亮晶晶的。这种话薛淼也曾说过很多次,但肖嘉树总以为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偏爱,是戴着滤镜的。然而现在连季冕也这么说,他一下子就放心了,感觉自己得到了很大的鼓舞和肯定。
修长郁从善如流地抽了一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感叹,“我还以为你早就戒了。”
“过得不顺心的人戒不掉香烟。”薛淼微微垂眸,免得烟雾熏红自己眼睛,修长的指尖夹着烟嘴,姿态既优雅又透着一股忧郁。她过得不顺心,这一点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修长郁,不如坦然相告。更何况他俩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沉默片刻后她继续道,“刚才我说让你帮小树安排一个职务你可别当真。我不想让他当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你的意思是?”修长郁意识到了什么,不免愕然。
“对,我想让他去演戏。”薛淼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娇艳欲滴的唇色在雾气中氤氲,“你先帮他随便安排一个职务,让他在剧组里待一段时间,熟悉熟悉流程,再帮他物色一个合适的角色。”
“你这也太乾纲独断了吧?你不问问小树愿不愿意?他可是肖氏的小少爷,你却让他进娱乐圈,他爸爸和爷爷一怒之下会不会剥夺他的继承权?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你何苦!”修长郁苦口婆心地劝阻。
薛淼却并不领情。在修长郁面前,她完全是另一番模样,烈性如火、强势无比,而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我自己可以忍,为了儿子我却不能忍。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多优秀吗?结果到头来他那些所谓的亲人却逼迫他掩盖自己的光芒,做一个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废物。这几个月他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里打游戏,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澡也不洗,他那么爱臭美的人,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看了就像挖心一样疼!在你们眼里,他的确很富有,一辈子不干事也有花不完的钱,可是谁又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