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朝中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难道今日要旧事重演,让杨凌一班奸佞把持朝政么?”洪亮的声音一落。刘大夏一掀门帘走了出来。
他换去官袍,穿了一袭棉布青衫,银白地头发高高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脚下穿了双千层底的布靴。刘大夏走到桌面,端起杯来喝了口水,卧蚕似地眉毛一扬,目光炯然地道:“老夫冷眼旁观,杨凌此人行事,一向正邪难分、善恶难辨,直到今日图穷匕现,他才算是漏了马脚!”
“昔日郑和七下西洋。随行船队即达数万之众,帆张橹扬,俨然海上一国,内宦势力几乎完全把持朝政。阉人心残肢缺,生性恶毒贪婪,幸好永乐皇帝英明神武,终其一朝,内宦虽势张而不敢为恶。
如今杨凌一党鼓吹解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到那时把持市舶司的是何人?把持海运地是何人?把持水师的是何人?”
刘大夏神色凝重地道:“诸位大人请想一想,到那时jūn_duì 、财富、律法皆掌握在杨凌和一班内宦手中。如果他存在野心……那会怎么样?”
马文升等人听了心头不觉升起一阵寒意。
王鏊对杨凌观感不错,他的学生唐伯虎年节时自苏州寄来的书信中也曾对杨凌大加褒扬,王鏊还是很相信这个江南第一才子的识人之术的,所以迟疑说道:“刘大人,此人一向谦恭知礼,除了近日晋爵时大肆铺张一番,平素毫不奢侈嚣张,观其言行,似看不出如此野心吧?”
杨守随徐徐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看他今日手段,行事老辣,城府极深,岂是一个不学无术地谄媚弄臣?”
杨芳也道:“杨凌执掌内厂,手中财源滚滚,以他如今的地位、财势,却始终住在皇上赐地一幢罪臣宅邸,堂堂侯爵,迄今连一幢别院都没有置办,他吃的可不止是朝廷俸禄,如此节俭岂不奇怪?”
“而且,此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身为侯爵、上将军、督察百官的内厂厂督,府中却只有区区一妻两妾,那两妾还是皇上赐的,此外再无妾侍。一个手握天下财赋和兵马的少年权臣,不爱醇酒美人、不喜金珠宝货,那么他地志向在哪里?
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还是意在天下、窥伺神器?皇上年少荒唐,他不但不予劝阻,反而纵君嬉戏,我怎么看,他都不象一个耿耿忠心的忠子!”
马文升皱皱眉道:“这些且无评论地必要,当务之急是解除海禁之事。很明显,杨凌、刘瑾一般人冠冕堂皇地要开海禁,志在借此牟取更大地权利,从而把持朝政。今日虽然抬出祖制总算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但是难保他们不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是不是立刻传信给离京地各位大人,请他们立即回京共商对策?”
刘大夏颔首道:“我请诸位大人来,正是商议此事,请各位大人立即书信通知各位被调出京的大人火速回京。马大人在朝中声望卓著,身在吏部,亲手提拔携扶的官员极多,应立即联络群臣苦谏,务必要让皇上彻底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至于老夫……”,刘大夏淡淡一笑,目光闪动着道:“老夫就盯着他杨凌,倒要看这毛头小子,能在老夫面前玩出什么花样!”。
刘大夏对杨凌忌惮日深,唯恐杨凌野心勃勃,一旦手握重兵起了横扫天下地野心,那将造成无边杀戳。
他在兵部多年,军中有不少当年亲自带出的亲兵、裨将,如今都是一方的将军,皇上要调四镇总兵进京,交予杨凌统帅,刘尚书已打定主意,要安插几个人进去,到时弄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来,做为兵部尚书,他就有资格、有借口率众将上书,请皇上收回军权。
这些打算,纵是多年的好友,也不便相告,他自然要含糊过去。
王鏊也是反对解禁的。在他想来,解禁通商易滋生官员贪腐,从而不利吏治清明。易使富户大族追求异域奇巧之物,从而更生靡奢之风。而禁海拒商对大明却没有什么损失,天朝上国物阜人丰,何求于异域番邦?
只是他的态度却不及一众老友热烈,尤其见他们对一个毛头小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颇不以为然,当下敷衍着与几位大人又议论了一番便起身告辞。
王鏊出了兵部上了自已地官轿,阖目沉思,总觉得几位尚书和以杨凌为首的内廷势力如此针锋相对,其实最大的畏惧还是担心宦官势力因此膨胀的不可控制。
在王鏊心中,对宦官也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想到若是双方以解海为武器,彼此争执起来,朝堂上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掀开轿帘,发现已到了礼部门前,不由心中一动,连忙踢了踢脚踏,说道:“停轿,停轿!”
王鏊想到今日王华尚书也是站在焦芳一边支持解除海禁的。王华的人品和才学他十分欣赏,王鏊始终想不通以李东阳、王华这样德高望重、品行兼优的朝中元老,会迫于形势,屈服于杨凌的压力。
他与王华私交不错,是以想开诚布公与王华学士谈谈,了解一下他地真正想法。
门房传报,王尚书闻讯忙亲自迎出门来,将王鏊接进府去,着人送上茶来,笑道:“震济先生许久没有登门了,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今日朝议开海禁一事?”
王鏊呵呵一笑道:“尚书大人,我也不瞒你,此来正是为了此事。解禁通商嘛,有利有弊,开有开地好处,不开有不开的好处,我也不为已甚,只是今日廷议,焦大学士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王尚书显然也是知情之人呐,你我是知交好友,还望你能为我指点迷津,以开茅塞”。
王华笑吟吟地正要答话,礼部鸿胪寺卿温则安急匆匆走了进来,见了王华立即揖礼道:“启禀尚书大人,下官刚刚得到消息,东瀛国文龟国王特使团已到了沧州,克日进京代表东瀛国王拜谒天朝上皇,东瀛特使已多年不与我朝往来,该以何等礼节相待,请尚书大人示下!”
王鏊一听,霍地一下站起,袍袖卷起茶杯,“啪”地一声打地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