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顿了一顿,便对两人笑笑,往书堂去了,只是一边走着,又疑惑地回过头来看。一直等到她拐个弯不见了,汀芷才低声笑道:“人这一世,再如何经营,也不如投个好胎来得重要。你看咱们娘娘,何其幸运!”
汀芷虽然一直对方氏不屑,然而还从来没有这样当面诟病过。寄柔心知有异,便顺嘴说了一句:“要不是有你帮衬着,娘娘也不能这么自在。”
“要是人人都有你这么明白就好了。”汀芷叹了一声,“你跟王爷出门,因此不知道,自上回你在太妃那里出过一次事,王妃也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谗言,竟然一意要管起庶务来了。她那个人,清闲自在惯了,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和下人们整日打交道,又有诸多龌龊处,我也不好明说。这自从和她一同理起家事来呀,我倒比以前还忙了,你说冤不冤呢?幸好王爷回来了,估计借着养伤的机会,她得把王爷早晚都留在这边了,正合适让你清清静静地养一养,我也好喘口气。”说完,两眼瞅着寄柔,颇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寄柔心里跟明镜似的,暗自好笑,却不肯遂她的心愿,只笑着说道:“娘娘大概是闲的,一时心血来潮,等她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自然就懒得管了,你就再辛苦几天吧。”
“也是。”汀芷喃喃道,外头天冷,站了一会,脚便冻得木了,她跺了跺脚,伸着脖子往方氏的寝殿内看了一眼,见丫头仆妇们还在廊檐下守着,无人进出,便知道是王爷和太妃还在说话,汀芷犹豫着问寄柔道:“我听说王爷这趟回来,还抓了一个羌女,这个女人,是姓博野的吗?”
“是。”寄柔眸光在汀芷脸上一停,“怎么,你原来还认识别的什么姓博野的人吗?”
汀芷摇一摇头,寄柔见她一脸的讳莫如深,心里大致猜到几分,暗自琢磨了一阵,也不由往寝殿的方向看去。
此时的寝殿内,鸦雀无声,陆宗沅自幼时起,也是被乳母带大,和太妃聚少离多,两人之间,实在算不上亲热,总还有些mǔ_zǐ 情分在。自上回陆宗沅为了寄柔的事和太妃闹得不和,太妃对着他时,面上就始终是冷冷的。直到见方氏被陆宗沅支了出去,才劝了一句:“我知道你这个王妃,笨嘴拙舌的,不讨你欢心,到底也是正室嫡妻,人又老实,你也该向着她些,别被外头那些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可不是件好事。”
陆宗沅哂笑一声,心知这个话头一挑起来,恐怕就没个完了,于是硬生生把话头一转,说道:“我在回燕京的路上,接到线报,西南平叛的大军已经攻入锦官城了。”
太妃一僵,慢慢坐直了身子,矜持地点头道:“那是好事。”
陆宗沅道:“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和母亲商议–––我打算等虞韶回来,就让他认祖归宗。”
太妃脸色陡然一变,蓦地起身,“你这是什么糊涂想法?”她那张保养得宜的白净面孔上,突然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鼻翼频张,是恼怒到了极点。
陆宗沅淡淡一笑,说道:“他本来就是父亲的骨血,我的同胞兄弟,被隐姓埋名,在一个下人家里寄养了快二十年,如今羌族已灭,父亲也已经不在了,难道还怕朝廷治他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虞韶鞍前马后跟随我二十年,如今又立有军功,让他认祖归宗,难道还怕辱没了良王府的门第?”
太妃道:“他是异族血统,野性难驯,谁知道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连累良王府?”
陆总沅道:“他一个小孩子,能闯出什么祸来?堂堂良王府,若是连他一个小小的庶子都护不住,岂不可笑?母亲放心,即使认祖归宗,也不会让他记在你的名下。虞韶生母是羌族女人,这一点已经路人皆知了,不必再遮遮掩掩的。”
太妃气急,身子微晃,连声道:“我不同意!不同意!”陆宗沅见她一张脸气得煞白,生怕她晕倒,忙要上来扶着,只是他旧伤未愈,动作一急,就痛楚万分,情不自禁地坐在椅子上,蹙眉不语。太妃见状,气恼也忘了,忙叫丫头来扶王爷去床上卧着。等陆宗沅回去床上,丫头被屏退之后,太妃又气又恼,一阵泪眼婆娑,在陆宗沅的床边坐了,骂道:“跟自己的亲娘,倒耍起心眼来,快把你那个可怜相收回去吧!这件事你既然都已经定了,又何必要来和我商量?若是问我,我死也不同意。那个孩子……”她脸上是浓浓的厌恶之色,连虞韶的名字也不愿意提起,“他的眼睛就和人不一样,那么亮,像只野兽。打小我一看见他就害怕。”
陆宗沅一看太妃跟个赌气的小姑娘似的又哭又闹,很有胡搅蛮缠的意思,他也自无奈,安慰了她两句,说多了话,呼吸渐重,嘴唇都发白了。太妃这才拭了眼泪,说道:“我知道,这事情肯定不是你自己提的,是他跟你求的––他倒是想的美,得了军功,回来再底气十足地认祖归宗,哼,能不能打下锦官城还是未知数呢!万一输了,我看他有哪个脸回来见你。”
“这一仗是良王府的蕃兵在打,若是输了,与我也没什么好处……”陆宗沅敷衍了太妃几句,两人正在说话,忽见赵瑟从外头走进来,张口便说道:“王爷,朝廷有旨意到了,是蓟辽大营监军太监来传的,请你现在就去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