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楚谣就看到他双眼呆滞,傻乎乎的走了进来。
“我这就出去。”楚谣顾不上理会他,指着他腰间的绣春刀对虞清道,“你算着时间给我哥一刀。”
“好。”虞清二话不说,刷,拔出绣春刀,架在楚箫脖子上。
生怕她杀人杀惯了没轻没重,楚谣走出牢门时又嘱咐:“割手心就可以了。”
“对对,阿谣说的对。”冰凉锋利的刀刃抵住脖子,楚箫动也不敢动。
“哦。”虞清收了刀。
楚箫松口气,摊开左手掌,依然有些浑浑噩噩,他还没从虞清是个女人中回过神,更别提虞清说喜欢他这件奇怪的事情。
眼睛在牢房里乱瞄,楚箫忍不住问:“你、你真是个女人?”
虞清笑道:“你也想摸摸看?”
“不了不了。”楚箫连连摇头,无意识地道,“就你那胸比我还平,有什么可摸的。”
刷,绣春刀又架上他的脖子。
楚箫直想抽自己两嘴巴子,可他真没办法将虞清当女人看,不过眼下救她性命才是当务之急:“时间差不多了,来吧,你想砍哪儿就砍哪儿。”
虞清轻飘飘道:“已经砍了。”
“砍了?”楚箫没感觉到疼痛,却果真嗅到一股作呕的血腥味,摸摸脖子又没见血,正纳闷着,虞清展开手心杵到他眼前,只见一道狰狞伤口在眼睛里无限放大,皮肉外翻,鲜血直涌。
“你……”强烈刺激下,楚箫话未说完便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虞清扶住他慢慢倒地,曲起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刮了下:“傻不傻,我哪里舍得砍你啊。”
*
“谢将军?”
营帐里,兵部侍郎袁少戎说了半天,听不见谢从琰一句回应。
他心知自己带不走虞清,更不想和这个冷面谢阎王彼此敷衍,但他必须第一时间过来做做样子给虞总兵瞧,袁家有心营救他儿子。
原本谢从琰还与他敷衍几句,自从出去过一趟,回来后在沙盘上竖起一根线香,便一眨不眨的盯着。
袁少戎也不着急了,安静喝茶,等这根线香烧完再走。
只差一拇指时,守将匆匆入内,附耳对谢丛琰禀告几句,但见谢从琰面色惶然一变,撂下句“不送”便疾步离去。
惊的袁少戎还以为北元又挥师南下了。
谢从琰往自己的住处赶,听身后的守将解释:“楚小姐走出来时,脸上挂着泪,没走几步就晕了过去,属下前往虞少帅牢房里通知了楚公子,楚公子将她抱来您的账内,说楚小姐自从坠楼后一直有这个毛病,休息下就好了。”
走进帐中,瞧见楚谣面无血色的躺在他的床上,谢从琰问:“楚箫人去了哪里?”
“楚公子回锦衣卫衙门去了,说再不回去寇指挥使会杀了他,求您先照看一会儿。”守将小心询问,“需要属下去请刘大夫过来么?”
“不必。”当年摔断腿时还摔了头,楚谣时不时会头昏和嗜睡,谢从琰是知道的,但因她不常出门,晕在外面还是头一回,“出去吧。”
“是。”
守将离开后,谢从琰坐在床边,默默看着楚谣紧阖的双眼。也只有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才敢这样注视着她。
谢从琰一直想不明白,在楚谣面前,他为何总是这般懦弱。
他不敢面对的,究竟是楚谣还是他自己?
谢从琰自言自语着:“谣谣,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一种方式对你?”
本想将她鬓边的乱发理一理,手指不曾触碰到她的脸颊便收了回来,最后只是帮她掖了掖被角。
*
楚谣回锦衣卫衙门的路上,思忖着该怎样求寇凛相救,她的晕厥不是个稀罕事,绊不住谢丛琰太久。
谢从琰顶多是照顾她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其他问题,就会动身押送虞清进宫。
楚谣并不担心谢从琰会对她的身体做些逾矩之事,他绝对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他的心思和行为又颇为怪异,让人捉摸不透。
连番催促家仆,马车终于抵达了锦衣卫衙门。
楚谣询问过几个锦衣卫之后,确定寇凛人在议事厅,埋头跑了过去。
……
“大人,楚百户在外求见。”负责守卫议事厅的锦衣卫入内禀告。
“本官看上去很闲?”寇凛面前的案台上卷宗、密报、公文堆积成山,前一阵子忙碌于三司会审,积压下一堆公务。
那锦衣卫明白了,正准备出去回绝楚箫,又听寇凛吩咐:“算了,让他进来吧。”
“是。”
楚谣走进熟悉的议事厅中,挪了挪腰间绣春刀的位置,一声不吭,屈膝跪下。
寇凛翻着公文,头也不抬:“省些力气,你今日即便跪死在这里,本官也不会理会虞清的案子。”
“大人,虞少帅不能作为罪将被压进宫。”议事厅内无外人,楚谣直言不讳,“她是个女人,不能让内廷司搜身。”
寇凛微微怔,从公文里抬头:“恩?”
楚谣将此事和盘托出,她不和寇凛说,稍后整个大梁都会知道:“大人,眼下只有您能救她了。”说着,从袖内摸出虞清方才给她的令牌,“虞少帅说,您助她渡过这一劫,虞家任您出价。”
“本官不是什么钱都会收。”寇凛做事自有原则,“本官准你进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虞清没得救,现在说完了,出去吧。”
楚谣跪着不动,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寇凛若不出手,她不知还能怎么办。
“本官让你出去。”寇凛烦躁的瞪她一眼,却见她一张脸凄风苦雨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和早晨与袁少谨比箭时,又不像同一个人了。
楚谣仰头迎上他的目光:“大人,那您出个条件,究竟怎样才肯出手相救呢?”
真是活见鬼了。
无论寇凛怎样看她的神情,都和楚谣在织锦楼求他时一模一样,他甚至怀疑面前这个楚箫,该不会是楚谣假扮的吧?
但楚谣是个瘸子,假扮不了啊。
头疼头疼,寇凛一想起这兄妹俩,头就开始疼,揉着太阳穴道:“本官不想提条件,这样吧,本官给你三次机会,容你说三个理由,只需一个理由说服本官,本官就去救她。”
楚谣知道他这么说,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心中一喜,道:“您先前想插手属下的案子,谢将军却去圣上面前请旨,害您丢了脸,您今日也去拦着他,算是报仇了吧。”
不提还好,寇凛火道:“这个仇本官已经报了!”
而且吃了大亏,丢了一箱金首饰!
楚谣小声道:“属下回去就让妹妹将那箱首饰送您。”
“送?原本就是本官的东西!”寇凛愤愤不平的瞥她一眼,“第一个机会没了,说第二个理由。”
“第二个……大人,虞家在福建抗倭,保障沿海一代的安稳,虞少帅若被处死,军心不稳,沿海必定大乱……”楚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属下自小在京城长大,不曾经历过乱世,大人您是经历过的,该知道将有多少无辜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寇凛微微垂了垂目,不知再想什么。
就当楚谣认为自己或许触动到他时,他冷笑道:“与本官何干?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楚谣实在不知说什么了,硬着头皮道:“属下之所以会说第二个理由,正是因为第三个理由。”
“什么?”
“您是一个大好人。”
“你……说什么?”寇凛呆了呆,指着自己,“你说,本官是个好人?”
楚谣低着头,脸上堆满尴尬,她也觉着这理由实在太扯,可她实在不知说什么了,只能按照近来对他的了解,夸他,往死里夸他。
“是,人人都道大人是个奸佞权贪,但在属下眼里,大人您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您会因为属下……的妹妹一声呼救就出手相救,会在属下含冤入狱意志消沉时出言激励,更不眠不休的为属下洗冤……”
“啪!”
楚谣话没说完,额头猛地被卷宗给砸了,她捂住火辣辣的额头怔然的看着寇凛大发雷霆:“滚!给本官滚出去!”
等楚谣回过神,议事厅中已是杀意冷肃,逼的她浑身颤抖。
“楚百户,请。”藏在暗处的段小江及时冒了出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悄声道,“你再说下去,虞少帅不死也得死了。”
楚谣惊魂不定跟着段小江走出议事厅:“段总旗,我究竟说错什么了?”
段小江拍拍她的肩:“你说大人是个‘大好人’,这是大人最忌讳的,往后记着千万别再提起。”
楚谣皱着眉:“‘大好人’不是一句夸赞的词么?”
“对大人而言,真的不是。”
……
议事厅内的寇凛一脚踹翻案台,文书哗啦啦落地。
“大好人”这三个字,的确是他的忌讳。
他幼年为何会与姐姐失散?
正是因为在家门外玩耍时,遇上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家,央求他帮忙搀扶几步。他便扶着那老人家走过两条巷子,随后被一个麻袋罩住,发卖往了扬州。
被迫从军之后,他由一个负责打杂的伙头军,凭借惊人的洞察力加入斥候队。有一回,他们一行五人在侦查敌军动向时,遇到一支富足的西域商队,其他四人生出歹心,想劫掠了商队诬陷给北元,寇凛出手制止,并将四人压回去交给上官。
上官却骂他蠢钝,反将他毒打一顿,吊在日头下暴晒数日以作惩罚。
随后上官不喜,同袍排挤,寇凛在军中知尽冷暖。
九年前,正值朝廷首开武举,知道在军中再无出头之日,寇凛决定入朝谋取个武职。岂料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又因出手救了宋嫣凉,遭了这辈子最大一场罪。
他记着姐姐教他的道理,以往为人处世总是摸着自己的良知。
结果呢?
这个世道根本容不下良知,若不想遭人鱼肉,便只能拿起屠刀。
所以,当他领着圣旨提起绣春刀一家挨着一家灭门之时,他从他们惊恐无助的眼神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原来并非命运待他不公,是他从前苛待了他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真理。
好人?
呵。
寇凛坐在台阶上,摩挲着手指上的金扳指,看着段小江和陆千机走进来,徐徐勾起唇角:“楚箫说本官是个好人,你们觉着呢?”
瞧他这阴森森的模样,陆千机面色苍白瞧着有些瘆得慌,正准备说话,段小江上前拱手:“大人,楚百户走了。”
寇凛笑容一顿:“走了?”
段小江小心观察他的神情:“是啊,楚百户哭着说看错了您,什么狗屁好人,分明是个狗贼,于是去找别人帮忙了。”
寇凛从台阶上站起身:“眼下除了本官,还有谁有本事救虞清?”
段小江耸肩:“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大人您又不是个好人,管他们死活呢。虞家军出了乱子,倭寇杀的又不是您的亲人,断的也不是您的财路,咱家姐姐若还活着,也不会身在福建……”
“你……”寇凛指着段小江欲言又止,绷着脸,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
突然夺门而出。
“大人!”
陆千机赶紧追出去,段小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才追。
寇凛快步走出衙门,拐入街中。
街口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耍,他四下环顾了半天,走过去夺走其中一个小孩子手里吃一半的冰糖葫芦,扔在地上使劲儿踩两脚。
几个小孩子吓的哇哇大哭,也不知他的身份,指着他道:“坏人!坏人!”
寇凛“哈”的一笑:“你俩听见了没,孩童是不会说谎的,本官就是个坏人。”
陆千机和段小江忙拱手:“是是是,大人您乃锦衣卫第一狗贼!”
寇凛心满意足,在这些孩子的哭闹声中往回速走,口吻严肃:“小江,你随本官进宫面圣。千机,你和徐功名带齐了人手,堵住从神机营入城的所有通道,谢从琰若敢强攻,尽管和他打,出了事本官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