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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利哼了声,道:“高祖因暴秦而起。官由亭长,自身亡徒。招集英雄,遂诛强楚。光有天下,功齐汤武。业流后嗣,诚帝王之元勋,人君之盛事也。然而名不继德,行不纯道。寡善人之美称,鲜君子之风采。惑秦宫而不出,窘项座而不起。计失乎郦生,忿过乎韩信。太公是诰,于孝违矣。败古今之大教,伤王道之实义。身没之后,崩亡之际,果令凶妇肆鸩酷之心,嬖妾被人豕之刑。亡赵幽囚,祸殃骨肉。诸吕专权,社稷几移。凡此诸事,岂非高祖寡计浅虑以致祸乱?然彼之雄才大略,倜傥之节,信当世至豪健壮杰士也。又其枭将尽荩臣,皆古今之鲜有,历世之希睹。彼能任其才而用之,听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流巨勋而遗元功也。不然斯不免当世之妄。朕自不如他?”
阮鹰再一次看了黎利一眼,道:“朱洪武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惩元政废弛,治尚严峻。而能礼致耆儒,考礼定乐,昭揭经义,尊崇正学,加恩胜国,澄清吏治,修人纪,崇凤都,正后宫名义,内治肃清,禁宦竖不得干政,五府六部官职相维,置卫屯田,兵食俱足。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朱洪武实身兼之。至于雅尚志节,听蔡子英北归。晚岁忧民益切,尝以一岁开支河暨塘堰数万以利农桑、备旱潦。用此子孙承业二百余年,士重名义,闾阎充实。至今苗裔蒙泽,尚如东楼、白马,世承先祀,有以哉,乃当时一等一的明君,其手段,其智谋,其忍心,非陛下所能比,所以陛下不如也?”
黎利盯着阮鹰看了看道:“朱洪武天授智勇,崛起布衣,纬武经文,统一方夏,凡其制度,准今酌古,咸极周详,非独后代莫能越其范围,即汉唐宋诸君诚有所未及也。非寻常帝王可比,朕自问不如他?”
阮鹰正要说话,忽听得黎利冷哼了声,道:“你说来说去,便是指责朕是勾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你既早知道朕是这样的人,为何不走,大明的可是信任你的紧?“
阮鹰听出对方这话中多少有些抱怨,也不解释,只是淡淡道:“陛下对老臣从未真正的信任过?从老臣投靠陛下,陛下便一直对老臣心怀戒心,只是那时,大明虎视眈眈,陛下还不足够称雄称霸,老臣这把老骨头还有利用的价值,陛下才得以忍着性子,容忍老臣在身旁陪伴着,如今天下已在陛下手中,一个交州之地,大明的杨峥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张辅,依陛下的英明神武,自能收复,既如此,何须要身旁的这个老臣来抢夺功劳呢?其实陛下心里清楚,那些罪证老臣有没有参与,是不是老臣所为,陛下比谁都清楚,只是陛下一心想要杀了老臣,勾结大明,背叛陛下,对于老臣,对阮家,对天下无疑是最好的交代,此罪名,既能让陛下心安理得的杀了老臣,又能让陛下对天下有个交代,保持陛下英明神武的明君的声望,可谓是一举两得……?“
黎利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剑一般的目光盯着阮鹰久久没说话,粗重呼吸足以表明他内心已是愤怒不已。
身旁的牢头,太监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阮鹰,生怕皇帝大怒之下,殃及无辜,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阮鹰似浑然不觉,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将目光缓缓看向窗外,那神情似是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正贪婪的享受着最后一抹阳光的温暖一般,看得让人为之动人。
“哼,你胡说八道,若不是你出卖了朕,朕何至于如此,你对不起朕,却将朕说成越王勾践,趁机诋毁朕的声名,你好毒的心思!“黎利双目射出杀人一般的光芒来,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但阮鹰无动于衷,一个要死的人,世间就在没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害怕了,即便会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能!
黎利似被阮鹰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所激怒,顿时火气上涌,啪了一声,将阮鹰面前的茶杯摔了一个粉碎,阮鹰冷不丁之下,脸上被溅了不少茶汤,茶汤顺着褐色的脸庞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好在茶汤已经凉,并不灼热,阮鹰缓缓抬起手来,就着已经脏乱的长袖,一点一点的擦去了脸上的茶汤,动作不紧不慢,看不到半分的愤怒。
一旁的太监、牢头、狱卒可吓得面色全无,若不是看皇帝冲着阮大人,早就跪在了地上,磕头求饶了,那还敢这么站在一旁。
“朕,朕对你不好么?任你为丞相,赐其国姓,并封为冠服侯,位居文官之首。你倒是说说看,朕对你如何?“黎利盯着阮鹰愤怒的道。
阮鹰依旧漫不经心的喝了最后一口茶汤,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好,很好!”
黎利冷笑了声道:“朕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