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便是通州一日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人头涌动,不多时便将二人的身影吞没,高航站在原地呆了呆,眼看二人差不多看不见了才轻叹了声跟了上去。
戏台上,将相和的戏文已到了尾声,廉颇脱去上衣,露出上身,背着荆条,由宾客引导到蔺相如家的门前请罪,说:“我这个粗陋卑贱的人,想不到将军宽容我到这样的地步啊!‘
两人终于相互交欢和好,成为生死与共的朋友。
这一幕感动了不少文人墨客,一时之间叫好之声络绎不绝,将偌大的通州码头渲染得热闹非凡。
比起通州城,内阁就显得冷清了不少,尽管今年开始内阁的人员已从往年的一人增添到七人,按说应该比往日热闹一些才是,可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让人头疼,所以内阁人人面上露不出喜色来,偏生那帮不知好歹的言官御史也不知受到了谁的蛊惑,一个劲儿的上奏弹劾,纵是没写奏折的,每日早朝的时候也不忘说上两句风凉话,这个说你知道,听说内阁为了让户部多折合点苏木胡椒将王大人活活给逼死了。
“你才听说啊,我早就听说了,你说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内阁怎么下手这么狠呢?”另一个官儿立即附和道。
“哼,有些人为了一心往上爬那会管他人死活。”其他官儿语带着嘲讽的意味说道。
“可不是么,我每月领取的俸禄不过八两银子,这八两银子还不能都进了自己口袋,府上的师爷、轿夫可都要给银子的,这些朝廷也不管,那么点银子每月还不够用,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不敢放开了吃,生怕月头吃饱了,月尾饿死了,就是这么点银子,朝廷还不能发了,给什么老什子苏木胡椒,这东西在永乐年没准儿是好东西,可如今早就不值钱了,再说了朝廷这一下子给了这么多,折扣的还永乐年的价钱,如今银子都贬得厉害,一文钱还喝不上一口酒汤,区区一两银子还能做什么,那帮富商一看朝廷给的苏木胡椒,刻意把价钱压得低低的,你卖了心疼,不卖吧,一家老小只能饿死,内阁不体恤我们生活不容易到也罢了,还变着法儿来奚落我们,这不是要我们去死么?”一个御史大声道。
“就是,就是,真不知内阁这次安得是什么心?”人群里一阵附和,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与其说是早朝,不如说百官辱骂内阁的骂人大会。
小皇帝也不知是自知做了亏心事,还是怕百官抓着折俸一事不依不饶,干脆来个避而不见,日日的早朝,竟破天荒的缺了两个早上。
憋了一肚子气儿的百官骂不了皇帝,骂骂首辅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所以这两日的早晨,除了杨峥外,新入的一干内阁次辅算是见识了言官的厉害,从五更骂到六更,几十人轮流来,骂人的话儿还不带重样的,不得不佩服这帮人的韧劲,起先高谷等人心头不岔,趁着小皇帝不在,大着胆子辩解两句,大意是这事儿又不是内阁想出来的,祖宗规矩早就定下了,库中没银子,只能寻祖宗规矩办事了,苏木、胡椒是不如往日值钱,但朝廷不也是顾全了么,这次发放的时候还特意多个了点,为了就是怕外面的富商趁机压制苏木、胡椒的价钱,百官拿不到足量的俸禄。内阁才吩咐太仓库的管事每个官儿按照官员大小,俸禄多少多给一成,事情都做到了这份儿了,还要怎样?
谁知不知不说还好,一说那帮言官御史仿佛吃了枪药一般,这个一言,哪一个一语,破口大骂,骂到最后似还不解气,干脆挽起了袖子来,插着腰肢,大有君子动口既动手的势头,面对着百官气势汹汹的模样,高谷等人知趣的不敢说什么,一来刚刚入阁无论是地位还是威望都不足以号令百官,二来,他们也是生出几分期盼的心态来,骨子里认为这是百官欺负他们刚入阁,还没威望权势罢了,面对老首辅怕是不敢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他们错了,百官骂起首辅来比骂他们可凶横多了,若不是顾忌朝堂规矩,落下一个殴打当朝首辅的罪名,这帮官儿早就抡起拳头上前揍人了,如果说大明来个官场风险排行榜,内阁首辅绝对排在首位。
当然了他们还是有期盼的,无论这帮官儿如何的凶横,说到底还是一帮言官,蚂蚱再蹦也未必能蹦得上泰山,否则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眼看着百官骂了两个早上,身为首辅的杨溥怎么着也得呵斥几句,纵然百官气势凶横,可未必就敢对他怎么样,他是什么人,洪熙年风头最旺的太子洗马,做个牢一坐就是十年,宣德十年、正统七年柄权将近二十年,无论是威望,还是地位满朝文武百官无人能比,眼下都被人欺负到了这般模样,还能没点脾气。
可很快他们失望了,杨溥非但没脾气,面对百官一日高过一日的辱骂,他连一句像样的话儿都没说,哪怕指着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说上一句:“你小子有什么资格来骂老夫,老夫当年吃牢饭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可自始至终杨溥一句话都没有,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甚至连变都不曾变化一下。
起先高谷等人还以为是杨溥的隐忍,可等了一日没那意思,久而久之便失望了,心头的编排也就多了几分:“这还是首辅么,被人骂成了这样也吭一声,真不知二十年来,你怎么就名动天下了,杨老大人怎么就内阁这份重担交给你了。”
光骂是不行的,看不下去的陈循干脆大着胆子进行了劝说,大意是这样做首辅是不行的,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百官如此不将您老放在眼里,那是您老太好说话,太过温顺的缘故,得拿出点手段,拿出点魄力来,可不能为了一点虚名,怕得罪了他们,这帮人是你让一尺,他进一丈,当年的杨老大人在的时候,可没见那个言官御史有胆子指着鼻子骂他,要不是生出的儿子太胡来,咱们内阁那是今日这般景象?”
这一番肺腑的话儿,是个人都该冲动,该热血上头了,可杨溥就跟没事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气得陈循差点没骂人。
当然了,杨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等陈循等人发泄完了恢复了冷静后,两日来一言不发的杨溥才搁下了手中的湖笔,道:“诸位该说的都说了吧,下面该老夫说了。”
陈循等人虽说对眼前的杨溥如此懦弱的表现大感不满,但人家好歹也是四朝老臣,又是当朝首辅,面子上还是不敢与他较劲的,一听他老人家要说话,鄙视的也好,敬佩的也罢,个个都抬起了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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