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溥面色如水,听了小皇帝这话儿却不为所动,道:“回皇上的话,老臣心意已决,还请皇上恩准才好?”
小皇帝啊了声,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慌乱。
百官也是窃窃私语不已,与杨溥此举他们很显然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举措给弄乱了阵脚,再者,杨溥掌权已有四年,虽年老而忧国之心不衰。由于有太皇太后的掌舵,杨峥等大臣的合力辅政,宦官王振也尚未专横,故各级政权机构的运作还比较有章法,全国各地的秩序也相对稳定,正统初年朝政清明的现象,都归功于杨溥的操劳,言官骂归骂,但心头却不糊涂,如今王振权势一日高过一日,越过太祖规矩干预政务指日可待,而满朝文武能与王振抗衡的寥寥无几,被百官寄予希望的杨峥自入阁后并无任何的表现,与他在宣德十年的表现是天壤之别,不少官儿早已放弃,认为他老人家就是江郎才尽,玩不出什么花样,所以平日里将引导朝政走向清明的重任都放在了杨溥的身上,此番一方面怒于杨溥在俸禄这事儿上没有站在百官的利益上说话,让百官感到失望,另一方面这几年王振权势一日高过一日,就说今年年初,英宗御奉天殿,庆祝宫殿建成,赐文武百官落成宴。英宗遣使问王振何为,王振见使大怒说,周公辅成王,我惟独不可一坐!使臣复命,英宗蹙然,命开东华中门招王振,百官候拜于门外,王振大悦。士大夫廉耻道丧,士风衰落。堂堂大明朝让一个内侍登堂入室,让百官心头不满,寄托杨溥有所作为,哪知这老头对此举竟视而不见算是伤了百官的心,挤压多日的情绪,借着户部折俸一事彻底爆发了,将所有的气儿全都撒向了杨溥,当然了,骂归骂,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内心深处就想把这老头赶
出去,都是在朝堂混的,其中的利害关系谁都看得出来,王振之所以还能克制着心头对百官的那点敬重,说到底还是因杨溥的存在,这老头看起来是一把年纪了,行动,野心也不如年轻的王振,但终究是从永乐朝走过来的四朝老臣,几十年来屹立不倒,无论是政务水准,还是谋划的经验,打击人的手段都不是王振所能比的,小皇帝看似对王振言听计从,可在杨溥这点事上,小皇帝却始终不松口,由此可见这老头也不是全然不开窍,只不过喜欢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当真要把他赶走,王振还不得飞上了天,而这并非是百官愿意看到的,所以一听杨溥亲自上了‘乞骸骨书’,百官心头不由得一紧,谁也不敢啃声,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头一次碰上了这等棘手的事,心头不免有些慌乱,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当初父皇离世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腕指着三杨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凡是国事必听三杨的,那会儿他似懂非懂,只觉得父皇说的那就是对的,对三杨也是从骨子里敬重,后来,太皇太后也对他多番嘱托,使得他小小年纪对这三个老头心生好感,随着年纪的尊长,事理明白的越多,越发觉得父皇与太皇太后的先见之明,如今三杨三去二,唯独剩下这么一个老臣还为了朝政之事鞠躬尽瘁,让小皇帝从骨子里觉得欣慰,只觉得朝廷有这老头在就不会出现什么乱子,正因为相信这一点,所以这几年来,王振一直在耳旁诋毁杨溥,他总是一笑了之,并非他有多么的睿智,而是他明白,这老头老是老了点,可做事比起百官牢靠得多了,有这老头在,自己躲在后宫里在如何胡乱,也不怕做什么亡国之君了。所以在骨子里并没有预想没有杨溥的朝堂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父皇对他说起了前朝的凄惨事,说是那宋徽宗便是赶走了治国良相曾布,才使得朝政臣蔡京把持了,这帮奸臣打着绍述新法的旗号,无恶不作,贿赂公行,卖官鬻爵,“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大肆破坏朝政,在李彦及其党羽的摧残之下,北方也是民不聊生,最终走上了亡国之路,堂堂一国皇帝,受尽了凌辱。先是爱妃王婉容等被金将强行索去。接着,到金国都城后,被命令与赵桓一起穿着丧服,去谒见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
庙宇,意为金帝向太祖献俘。尔后,宋徽宗被金帝辱封为昏德公,关押于韩州),后又被迁到五国城囚禁,最终惨死他国,那会儿他虽不明事理,但人间凄苦他还是能明一二,父皇说这番时痛恨的神情他至今难忘,国朝局势虽比赵宋强大了不少,可再强大的王朝也需要用心做事的老臣来掌舵,否则奸邪趁虚而入,朝政势必会一片混乱,他自小继承父皇遗志,立志做好一代明君,似杨溥这样干练的老臣,岂能松手。
可他柄国时日并不算长,加上头几年一直是太皇太后柄权,他这个皇帝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皇帝罢了,往日似这等大事他只需请示一下太皇太后便可,又或者咨询身旁的王振便好,今日两人都不在,轮到他做主,不免有些慌乱,眼见台下百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心头更慌,左顾右盼了一番,目光落在了杨峥的脸上时,不由得心头一喜,当年父皇驾崩的时,杨峥也是父皇嘱托的能臣之一,这几年给他授课,其人品,能力足以让他无比的信任,似这样的大事,既没有王先生在,问问他也好,这么一想心头的慌乱顿时去了不少,微微定了定保持了九五之尊的威严后,才咳嗽了声,道:”次辅大人,这事儿你以为如何?”
杨峥心里真暗赞了声姜还是老的辣的,朝堂的局面看似对杨溥百般不利,是个人都想着如何辩解,如何取得小皇帝的信任,如何取得百官了解,又如何化解王振的苦肉计,想做好这几点无疑是天字号第一难题,想独善其身可谓是难上加难,让他没想到的是,杨溥只用了一招致仕就化解了一切的难题,更厉害的是这一招看似是退了一步,实则是以退为进,将太仓库械斗一事,从面对百官的质疑,呵斥,变成了自己对百官的审视,去与留,不是你们说的算,而是我杨某人自己做主,而且,你们不是对老夫不满么,老夫走便是了,天下那么大,能做的事情不少,未必就一定要做官。“
这样的难题抛了出来,谁还敢去要太仓库械斗的说法。整个对策中,细细揣摩下,杨溥宛如一捧清水,柔而无物,再厉害的言官也被这股水化作了绕指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