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农学专业的时候, 乔越就想或早或晚他总能用上,没想到, 这天来得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快。
只不过在旅社歇了一晚,闭眼前还有卫浴空调网络吊灯席梦思床垫,醒来就变成硬板床配青砖大瓦房。
乔越盯着顶上的大木房梁看了好一会儿, 他还在回味刚才接收来巨大的信息量, 感觉消化掉了, 才伸手去掀被子, 刚伸出手, 发现手背上青筋可见,乔越凝望片刻,才咳嗽着坐起身来。
只不过低咳两声, 就招了人来,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做奴仆打扮,手上捧着个有点发旧的红木托盘, 托盘上有药一碗, 粥一碗, 小菜一碟。
她原想招呼说吃药了, 看乔越已经坐到床沿边,身上仅着白色里衣, 她赶紧将托盘搁旁边桌上, 拿棉衣迎上前去, 准备伺候主家少爷更衣。
看得出来, 这丫鬟伺候原身已久,她从架子上取衣裳过来,嘴里还嘟哝着抱怨说:“少爷醒了也不叫我,您身子骨弱,哪禁得住这么凉着?”
乔越皱眉,伸手一拦。
他又感觉嗓子里痒,不受控制咳了两声,平复过来才瞥丫鬟一眼:“东西放下,你出去。”
“香桃得伺候您!”
这回乔越都没看她,他伸手拿过棉衣,披在肩上,趿着鞋走到桌边,端起黑乎乎的药汤看了一眼,又放回去,再看看熬得粘稠的米粥以及粥碗旁边翠绿鲜嫩的蔬菜,感觉没什么胃口。
乔越就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将棉衣套好,扣上盘扣,又准备弯腰去穿棉裤,结果又是一阵猛咳。
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那丫鬟急得想哭,让他喝药,乔越好像没听见,她没法子,只得一跺脚快步走出房门,找太太去。
到这边来,乔越的身份是乡间地主的儿子,并且是独子。他爹名叫乔福来,在陈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乔家有良田二百亩旱地百亩,住的是青砖大瓦砌成的院落,那院落看起来体面且宽敞,不比镇上的房屋差什么。
乔福来同发妻王贞娘生下乔越,乔越模样俊,人也聪慧,偏胎中带毒,他身子骨弱,春秋两季稍稍好些,寒暑天极是难熬,一年三百六十日他天天都在喝药,乔福来一面心疼病恹恹的儿子一面心疼自己,他唯恐儿子走在前面,也怕儿子这身体承不起家业反而拖垮自己,有心想再生一个,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没有。
王贞娘从生下乔越之后再没怀过,乔福来纳过两房妾,生的都是闺女,算命先生说,他命里只得这一子。乔福来纳妾就是想添丁,他先后请几个先生批命,都说生不出了,遂收了心,把体贴全放在儿子身上。
乔家虽然说是地主,也就是乡间地主,家里伺候的奴仆不多,本来是阿寿叔看院子,刘婶忙灶间事,其他杂事则是巧姑在做,因为乔越跟前离不开人,他爹又去买了个丫鬟,就是刚才端药汤进来的香桃,香桃是单独拨给乔越使的。
乔家是那种半土半洋的古怪家族,他家院子起在乡间,是乡下人,又讲点大户排场,平常称呼都是老爷太太之类,可要是计较起来,也就是个地主富户。
这年头,一亩良田值十余两,旱地值七八两,再把别的加一加,乔家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家底,都不往远了看,放去镇上也不算极富,在陈乡倒是顶顶的体面人家。
不过乔家最能耐还不是攒起了这个家底,而在于乔福来同县尉万荣是连襟。
县尉只是个地方上的小官,级别比县丞低,却是个办实事的人。衙门宣布了个什么事情,要落到实处就离不开县尉。在地方上就是这样,你在衙内占人,还是手握实权的那种,要做什么都比别人平顺。
尤其乔福来的妻子王贞娘是大姐,她先嫁人,出嫁后对娘家姐妹帮助不少,她二妹芸娘家底薄点,如今还是秀才娘子;三妹锦娘就是气运最强的那个,成亲之后没两年,万荣就当上县尉,同年她还给老万家添了个大胖儿子,儿子才学会跑,她又怀上了……
说起来,王家这三个女儿都是顶顶好命,不信你回头看看王老爹,也就是镇上一秀才。
总之,乔越现在这个家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家有田有地有银有粮,不缺口吃,又有个做县尉的姨父,县尉拿去外面屁都不算,在陈乡老百姓眼里却是顶顶的大官老爷。
这个世界说起来和乔越关系不大,他是个剧情外的病秧子。至于说小黑屋给的故事,其实特别老套,讲的是话本小说里常有的青云直上的负心汉。
这个负心汉就是男主角,名字叫曹耀祖,他爹是县丞,在康平县当着二把手,家里有钱有权有人伺候,风光得很。地方官就是富,因为他们比京官更好盘剥百姓,但是吧,你就只是在地方上算个人物。
曹耀祖很对得起他的名字,他有大志向,做梦都想光宗耀祖,这人正好也不是那种只会白日做梦的废物,他有天分,并且肯下苦工,心计城府样样不缺。他不满于脚踏实地慢慢往上走,想快点从康平县这个小地方挣脱出去,又想到当官这条路不容易,要看派系比人脉。他爹给不了他什么人脉,他就想给自己找个能在前面引路的岳父。
曹耀祖他娘房氏有个妹妹,嫁给了府学里的先生,这个妹妹命短已经蹬腿儿了,幸而妹夫还在。
府学其实就是府一级的官办学校,在这里教书社会地位很高的,这个妹夫要说多有钱谈不上,但他有毒,他带的学生回回都有人能考中举人,还有继续往上考中进士的,不管你怎么抢人怎么拦截都截不住。
妹夫名叫郁文白,字子孝,就是郁夏她爹。
府学里头,郁文白带的那个班就跟锦鲤班似的,总有人飞黄腾达,哪怕他只是个官学先生,不是人家下重礼拜的恩师,人家起运之后也觉得是借了他的势沾了他的光,年年不忘送礼,孝敬从来不断,时常还修书来慰问关心。
郁文白人在临州,他手有人脉,虽然从来没用过。
郁文白之于曹耀祖就好像万荣之于乔越,他是做姨父的,但是吧,他不赞同外甥急功近利,觉得曹耀祖资质和天分都有,就是人太年轻,性子还要磨,得再沉下去一些。
这么说就是不准备替他牵线搭桥,至少眼下不准备。郁文白让曹耀祖再读几年,等时候到了自然青云直上,曹耀祖觉得自己读够了,不想等,就让他娘找了个由头请表妹郁夏来玩,把郁夏给攻略了。
表哥表妹凑成一对,放在这时是喜上加喜的事,两家自然而然谈及婚事,婚事办妥以后,曹耀祖把妻子哄得平平顺顺,用妻子去洗脑岳父,让岳父借人脉给他铺路。
他有本事,爬得很快,没几年就当了官,后来官职越来越大。
本来到这里,故事也还圆满喜庆,但曹耀祖不是一般人,他对妻子好,那是有目的的好,第一借势,第二为自己经营名声。等他官做大了,岳父帮不上他什么,曹耀祖就想换个岳父,他做了个什么事呢?他在朝堂形式诡谲不明的时候设套害死了结发妻子,暂退,装了波深情,等风头过去就搞上了尚书大人爱女。
这人脸皮是真的厚,人设从来不崩,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抹黑发妻,还经常追忆早年与妻子相互扶持的旧事,郁文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婿兼外甥白面皮下是个黑透底的黑芯子。
乔越是道道地地的理科生,读这个故事他费了点劲,里头很多东西都看得一知半解,不过有一点他知道,老婆现在就是案板上一块大肥肉,被伪装成忠犬的恶狼给盯上了。
他气啊,尤其在弄明白现在是几年几月之后,就更生气。
比对剧情,曹耀祖他娘已经使人传信到临州府,请外甥女过来康平县小住,说不准人都已经在路上了。
低头看看自己——
是个地主家的病秧子,走几步路都得缓一缓,不注意就咳咳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