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 郁夏的确到了合适说亲的年纪, 她十五了。姑娘家到十四五岁正合适许人,毕竟婚事定下来得过礼, 礼过完,再测个黄道吉日出嫁,等真正嫁出去也是十六七。
知府夫人在这时候来说媒合情合理, 郁子孝沉吟片刻,问:“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以什么谋生?”
看兄弟一脸肃色, 做大姐的便想逗他, 郁家姑太太眼珠子一转, 应道:“说是康平县人,乡间地主独子,家有良田二百亩旱地百亩,在乡里是顶顶富裕人家。只是听说他身形略有些单薄, 也没认真做过学问,只不过识几个字。”
郁家姑太太等她兄弟变脸,却没等来。
郁子孝端起茶碗, 轻轻一吹,喝上一口,放下来才问:“还有呢?”
“……你怎知我没说完?”
“大姐为人兄弟心知肚明,若只是这样,你恐怕当场拒了, 根本不会上门来与我分说。再者, 知府夫人也没道理保这个媒, 怎么想背后总归还有门道。”
已被识破,玩笑便不开了,郁夏姑太太收起逗弄之心,认真说:“阿弟可听说过陈乡乔马铃薯?”
郁子孝颔首。
听过,不止听过,这位乔兄弟在临州不可谓不出名。
“你口中的乡间地主指他?”
“便是他,知府夫人说大人与他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成忘年之交。是大人看他到了娶妻的年纪,问小兄弟是否说亲,听他说并未但已心有所属,这才有今日之事。”
郁子孝皱眉:“他见过我儿?如何得见?”
“在你连襟曹瀚之府上。知府夫人说,乔马铃薯是康平县尉的外甥,曾经跟着康平县尉去过曹府,便是头年秋,有缘得见侄女一面,惊为天人。”
郁子孝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点头说知道了。郁家姑太太追问:“只是知道了?这事阿弟你怎么看?愿或不愿?”
“谈不上愿不愿,我只听说过此人功绩,未曾见过本尊,品貌才学一无所知,不敢草率评价。再看看吧,婚姻大事关乎终身,总得瞧个妥当,切忌操之过急。”
有曹耀祖做先例,郁子孝对待女儿的亲事比从前慎重很多。
本来,出身乡野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婿郁子孝是不考虑的。想到是知府大人觉得不错,让夫人出面找上大姐,请大姐出面说媒。以周知府的出身及眼光,他看乔小兄弟好,此人当有过人之处,这么想不必直接回绝。
郁子孝心说,有机会得见一见他,也要问问女儿的意思。
至于说郁家姑太太,把事情说明白之后就告辞了,她没留下用膳,而是去给知府夫人回了个话,说子孝他没答应但也没回绝,说再看看。
这时候,乔越正在同朝廷派来的官员接洽,郁子孝则抽了个空去探女儿口风,看她对乔小兄弟有无印象。
乍一听见乔越的名字,郁夏挺意外的,她意外的点在于郁家同乔家八竿子打不着,父亲怎会刻意提起他?
郁子孝把她那表情解读成了疑惑,遂补充说:“为父听说你同他见过,在曹家。”
又怕女儿对不上号,他学着大姐说:“他身形略有些单薄,女儿可回想得起?”
想得起,当然想得起。
每回想到那日在曹府阿越一脸傻相看过来,郁夏总是忍俊不禁。
这会儿,她又笑了。
看她不仅唇角勾起,双眸也带上笑意,郁子孝恍惚觉得没直接回绝大姐没准做对了。他问女儿在笑什么?又问她觉得乔小兄弟如何?
想说可爱,又不合适,郁夏便改口说:“挺有趣的,他有点意思。”
很多事应该当娘的同女儿说,偏太太过得早,郁子孝本来不好意思问得太过,瞧郁夏这般,他多了句嘴:“你姑母今日来过,同父亲谈起你的终身大事,她有心想替你说门亲,说的便是此人,我儿你怎么看?”
郁夏略低了低头,从郁子孝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她泛红的耳尖以及娇怯羞赧的表情,她说:“全凭父亲大人做主。”
郁子孝长叹一声,他明白了。
看女儿并非无意,郁子孝对乔越更上心几分,他不动声色打听起陈乡的动静,想知道这个乔小兄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品才学。又琢磨着如今乔家是乡野农户,论门第郁家高乔家低,他对女儿念念不忘实属寻常。总归得等一等,等乔小兄弟领了朝廷赏赐飞黄腾达平步青云,若还是别无二心,那才称得上良配。
乔越还不知道他未来岳父在考察自己,他眼睁睁看地主爹带着曾经围观过他种马铃薯的农户给千里迢迢过来陈乡的顾命钦差洗了脑,口号一喊,振臂一呼把钦差大人忽悠进排水渠里,带着从京城过来的农事专员搞起了冬小麦。
你说马铃薯?
方式方法就摆在那里,把种选好,估准时间浸种催芽再挪进地里就行,这个活家奴都做顺手了,不用费那么多心思。既然马铃薯已经成功增产,那总归要把爪子伸向下一样作物,全面增产才能真正帮助农户脱贫致富。
按照乔越的计划,最理想是先忙冬小麦,年后来一茬马铃薯,到三四月把棒子种下去。
到来年秋,钦差大人就能返京交差,他的封赏跟着也该下来。
至于说稻子现在先不管,等领了朝廷赏赐,借朝廷之手寻几种亲本配一配,看能不能培育出高品质的后代。
……
总之,乔越靠着丰富的农业知识储备把农事专员唬得一愣一愣的,给他们糊弄住了以后,再要使唤人就容易多了,他这一季的冬小麦种得非常顺利。给马铃薯浸种催芽的手段也看得人连连称奇。
起初专员们多少还有质疑,等麦子抽穗扬花有经验的农户都看出不同来。
这一年天有点干,开春之后降水就不多,乔越使唤人给麦地补了不少水以提高麦粒的饱满度增加麦重。又很注意防病防虫,还给配了药水稀释喷洒。麦穗结得很好,收成之前半个月农事专员心里就火热得很,钦差大臣一直在记录乔越所言所行传回京中,这时候他已经可以断言陈乡作物增产不是凭一张嘴吹出来的。乔福来说上天怜悯贫农赐下福祉与本朝,托梦给他儿子传授种地之法,没准真不是骗人的。
他种地的方式和别人就是不同,你问他,他也能粗浅的说个道理,比如麦子扬花抽穗那会儿天干就要多浇水,不浇水灌浆不好麦粒不就干瘪了?
很多道理都粗浅,只是从前没人去推敲罢。
如今他提出来,想想真是如此。
钦差大臣每旬都有奏折送回京中,本朝的皇帝称不上天纵奇才也是贤明君主,至少他心系百姓,时常关心工事农事。读过这些奏折,皇上总感觉醍醐灌顶,他时常边看边琢磨,想明白以后连连点头,感叹说上苍怜爱我朝。
御前太监也会吹溜拍马,跟着附和说天老爷是看到皇上心系百姓为国为民,这才有苍天赐福,此乃君主之功。
皇帝听着感觉十分受用,他等着那三片地里冬麦棒子马铃薯的亩产合计出来,都等不及想给乔家封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