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海是真的舍不得删,只拖延时间:“我等会儿会问韩觉的,他让我删我就删。”
关溢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虽然他点头表示一会儿再说,但唯恐阑海趁机备份或者发给其他的什么人,就一直坐在了阑海的边上。
阑海只能忍受身旁不可忽视的存在感和压力,继续贪婪地听韩觉唱歌。
几首过后,韩觉放下吉他,问大家:“还想听什么?”
孩子们争先点歌,场面一片嘈杂,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声“《橄榄树》!”,然后大家的意见忽得统一,都说要听《橄榄树》。
阑海拿出工作手机,上网搜了搜橄榄树,上面的资料讲橄榄树是生长能力很强的长寿树种,地中海地区赋予了橄榄树很多意义,是那边的“圣树”,“生命之树”,“和平健康之树”、“万树之王”……阑海想了想,发现自己听过的那么多首歌里,几乎没怎么听到以橄榄树为意象的作品,不知道韩觉打算怎么唱。
前方韩觉抬手示意安静,答应了孩子们的请求,再次拿起吉他。
吉他轻轻柔柔地响了一会儿,韩觉便悠悠地开口唱道: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琴弦就着几个音符反复奏响,似乎飘荡在天地里的回音。
阑海稍稍一品,就听出这是多利亚调式,也就是教会调式,一种宗教般的神性油然而生,直击心灵深处。
韩觉的唱功在这里并不用力,他只是悠悠地唱,然而情绪竟也自然而然的十分饱满。
阑海的心神随着音符和歌声起起落落,飘零于旋律加歌词所描绘出来的画面——一棵树干扭曲,挣扎着向上生长的橄榄树,正孤零零地盘踞在龟裂的大地上。天地广阔,却受困于此无处可去。
阑海想到这里突然一顿,讶于这样抒发乡愁探索人生的歌词,让这些无处为家的孩子们听去,会不会过于沉重?他仔细看了看周围一圈默然的孩子们,他们年纪尚幼,并不能从字句间理解这首歌里对根的哀愁,和对自我认知的迷茫。但音乐的本质是声音,孩子们听着音乐,听着歌声,脸上便不自觉受到了感染,表情开始哀痛或者惶然。
好在韩觉唱这首歌的目的不是为了使孩子们心头发堵,要不然他也不会唱这首歌。
阑海正担心着,就听到了下一段。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这一段开始,韩觉的语气开始不再那么飘零。
随着歌词,韩觉唱到了飞鸟,阑海就像听到了鸟叫,唱到山间小溪,阑海就感受到了小溪的清凉。阑海静静地听,也静静地看,他看到孩子们的眉头,在情绪爆发的句末,一下子舒展开来。
原先歌曲里的迷惘,到了后面豁然开朗,不再积郁,不再独自感伤,世界的一切都在眼前徐徐铺展。
以阑海做音乐节目的经验来看,这首《橄榄树》完全是一首任时间百般洗刷也能历久弥新的经典。他觉得歌里还有很多可以填充的部分,比如加了陶笛能增添荒凉,增加风琴能凸显时代的底色……但看着此情此景,再一想,阑海觉得其实韩觉那干干净净的一把嗓音,一切就都很好很满了。
歌曲结束,韩觉放下吉他,跟孩子们讲:
“今天过去,我就正式三十岁了。我这么说,不是说三十岁了就该怎样怎样,我是想告诉大家,我在这三十年里走了很多弯路,而那些弯路,我希望你们不要走。”
“比如,我很晚才知道家人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才叫作家人。是互相陪伴、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互相付出的那颗心,才使得家人能够成为家人。”
“我以前也没有家人,现在我有家人了。”
韩觉这样说着,脸上慢慢笑了起来。
望着眼前神态有迷惑,有坚定,有不知所措的各位孩子,韩觉最后说:“不急着马上理解。你们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地长大,像橄榄树一样顽强地活下去,然后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家人,就像现在是我一样。”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现在要去见我的家人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
……
秦姐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老爸,我走啦!”章依曼从楼上跑下来。
章耀辉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也不好阻止,只能瞪着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挑衣服的闺女,闷声道:“晚上早点回来!”
“啊?什么?”章依曼摸了摸章三的脑海,然后在玄关匆匆穿着鞋子。
“我说,晚上早点……”
“嘭!”门被用力关上了。
一般人被这么一挡,必然放弃说话了,颗章耀辉不是一般人。章耀辉冷笑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不折不挠地跑去开门,踩着拖鞋追到院子里去,对还没上车的闺女大喊:“我说!晚上早点回来!”
“太远了!听不到啦!”章依曼唱山歌一样嘹亮地喊出这句话,欢乐地坐上了秦姐的车子。看动作,似乎还在催促秦姐赶紧出发。
章耀辉跑到街上,无力地望着汽车远去,狼狈地就像电影里救援不急的主角。章耀辉拿出手机似乎要打给谁,结果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了一下:“唔……”
章耀辉倒在地上,还好是在院子的草坪。抬起头,就看到章三停在他前面,面露讥诮。而后不等章耀辉咬牙发作,又赶紧抛开。
“这死狗!”章耀辉气得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章三就要教训它,但他跑了好久都追不上狗。
章耀辉放弃了。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对章三无力地挥了挥手:“走走走走走!赶紧搬走!你们自己过日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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