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中国诗為例,《诗经》三百首,其中至少三十多首,是中国最好的诗。到了屈原、陶潜,仔细去看,已经有概念。屈原嘛香草美人,陶潜老是酒啊酒啊。
《诗经》三百篇,一点也没有概念,完全是童贞的。
李白、杜甫,更是概念得厉害。到了宋、明、清,诗词全部概念化。由此看,我的翻了脸的**国主义,转了背的理想主义,事出无奈,但事出有因。
讲开去: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麼?**最可**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无奈找不到那麼多可**、好听、好吃、好看的,那麼,我知道什麼是好的。我在文革中不死,活下来,就靠这最后一念─我看过、听过、吃过、**过了。
音乐,贝多芬、莫札特、萧邦等等。食物呢,是蔬菜、豆类,最好吃,哪裡是熊掌燕窝。**呢,出生入死,出死入生,几十年轰轰烈烈的罗曼史,我过来了,可以向上帝交帐。文革中他们要枪毙我,我不怕,我没有遗憾。
都**过了。但还要做点事。我深受艺术的教养,我无以报答艺术。这麼些修养,不用,对不起艺术。少年言志,会言中的─往往坏的容易言中,好的不易说中。
是可**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先引老子的话: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歷来的哲学家、家,对人不瞭解。甚至对老子也不瞭解。蒙田,不瞭解人。马克斯,对人无知。
我的诗的纲领:一出声就俗。
不要讲是崇高伟大的。可**。大家课后不要放弃─是人学─至少,每天要看书。我是烧菜、吃饭、洗澡时,都会看书。汤显祖,鸡棚牛棚裡也掛著书,临时有句,就写下来。
什麼事,都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推向极端。
读书,开始是有所选择,后来,是开卷有益。开始,往往好高騖远。黄秋虹来电话说在看庄老、在看《文心雕龙》。我听了,吓坏了:一个小孩,还没长牙,咬起核桃来了。开始读书,要浅──浅到刚开始就可以居高临下。
一上来听布拉姆斯《第一号交响曲》,你会淹死。一开始听《圣母颂》、《jūn_duì 进行曲》,很好。我小时候听这些,后来到杭州听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居然完全不懂。
古代,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人类到了现代,一切错误,全是明知故犯。
现代人的聪明,是一个个都没有一时糊涂的状态,倒是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犯罪勇气。
现代人中,恐怕只有白痴、神经病患者,可能质朴厚道的。正常人多数是jing灵古怪,监守自盗。
这就是现代人。我们生在现代,太难归真反璞了。
来美国十一年半,我眼睁睁看了许多人跌下去──就是不肯牺牲世俗的虚荣心,和生活的实利心。
既虚荣入骨,又实利成癖,算盘打得太jing:高雅、低俗两不误,艺术、人生双丰收。我叫好,叫的是喝倒彩。生活裡没有这样便宜。
年轻时在上海,新得了一位朋友,品貌智力都很好。某ri谈到上海人无聊,半点小事就引一堆路人围观。正说著,对面马路霎时聚集十多人议论什麼事,那朋友急步过去看究竟,我就冷在路边,等,这真叫孤独,又不好意思就此走掉,呆等了好久,他才兴尽而归。
我们有共享的心理诉求。你画完一张得意的画,第一个念头就是给谁看。人一定是这样的。
权势、财富,只有炫耀,不能共享,一共享,就对立了,一半财富权力给了你了。**呢,是两个人的事,不能有第三者。比下来,艺术是可以共享的。天xing优美,才华高超,可以放在政治上、商业上、**情上,但都会失败,失算,过气──放在艺术上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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