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夜稀受的只是皮外伤,止了血很快便不疼了。沈月蛮总威胁他,你若是再这么聒噪,我就拿我的琴弦做线,一针一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陶夜稀跷着二郎腿躺在树下,你才舍不得呢,你的桫椤琴可比我的嘴巴金贵,你哪会为了我这样的人浪费一根琴弦啊?
嗯,你真是很了解我。沈月蛮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陶夜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然后就是阴森,黑暗,如毁灭一般的凄凉席卷了他,他看见自己用吹魂笛杀了沈月蛮。他抱着沈月蛮的尸首绝望哀号。濯香令在身旁闪着诡异的光。
他猛然惊醒。
天空的星月都已经隐退了。夜色深沉得可怕。沈月蛮在他身旁,侧身蜷着,像婴儿般恬适安静。此刻已是深秋,夜凉露重,他怕她冻着,退下大氅给她盖上,忽然听得半空里传来一阵狞笑声。
是谁?这一声问,陶夜稀还没有出口,对方却竟然已经洞悉,自顾自解释道,我是九霄梦难,你忘了吗?我沾了你的血,可以和你凭意念相通,我们俩的对话,别人是听不到的。我想你一定还沉醉在刚才的梦境里吧?
陶夜稀觉得头疼,有一种眩晕迷糊的感觉,他吞吐着问,那个梦是你搞的鬼?九霄梦难道,我可不是搞鬼,我是在告诫你。你的血在我这里,你整个人很快就会被我操控,我可以给你制造各种幻觉,让你把沈月蛮当成仇人,你根本没有还手与分辨的能力,你会杀了她,这件事情在你们回到濯香门之前就会发生!
陶夜稀摇着头,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休想!
九霄梦难又道,你如果想要她平安无事,就拿走濯香令,避开她,带我去点苍山,把我投进石窑魔窟!到时候,我元神恢复,挣脱濯香令的束缚,你的血我也会一并还给你,你就能摆脱我的控制了。
陶夜稀忍着剧烈的头疼和眩晕,冷笑道,你休想迷惑我,办不到!说着,他铆足了劲一掌拍出,内力凝聚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树干顿时断裂,只听轰的一声,那树便倒塌了。沈月蛮被那声巨响惊醒,跳了起来,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陶夜稀渐渐缓过神,有气无力道,没事,是我做噩梦了。
然而九霄梦难的话却像魔咒似的,一路缠着陶夜稀,才半天的工夫,他便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觉得自己的体内就像积压了一座快要喷薄的火山,一旦爆发,那力量势必摧枯拉朽。他真的会不受控制杀了沈月蛮吗?
他望着走在他前面的女子,她的步伐很快,还时不时回头来催他,喂,你走快点好不好?我们时间不多了,得在你变成九霄梦难的傀儡之前回到濯香门,找我娘和大师兄他们想办法。
嗯。陶夜稀轻轻地应了一声。
渐渐又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想起自己的吹魂笛是如何切入她的心口,她是如何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用染血的双手抚着他的脸,告诉他,这不关你的事,我不怪你。他觉得心里很难受。
小师姐。陶夜稀喊了一声。
沈月蛮停住步子,怎么?他走上前,故作调侃道,说是为我,其实是你自己着急想回濯香门看大师兄吧?
沈月蛮脸上一红,道,胡说!才没有呢!最尾的一个语气词,分明是含着娇羞甜腻,倒让陶夜稀心里的难过又深了一层。敏锐如他,又怎会洞察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爱着的,是另有其人呢?
只不过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就趁着沈月蛮的拳头尚未抽回,他忽地出手将她的手腕扣住,向身前一拉,便探出另一只手到她怀里,抢出了那面濯香令。沈月蛮惊愕不及,等她明白过来,已是又气又羞,抬手便给了陶夜稀一个耳光。
那耳光扇得陶夜稀发怔,向后退了两步,旋即以轻功掠起,朝着密林深处跑去。沈月蛮急得大喊,陶夜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给我站住!她纵身跃起,如燕一般轻捷地掠过枝头,几起几落,对陶夜稀穷追不舍。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追躲躲,消耗了两三个时辰,时而越过荒山,时而穿行于密林,俨然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到黄昏的时候,沈月蛮总算追上陶夜稀,将他堵在一座山洞的出口。
沈月蛮气喘吁吁指着陶夜稀道,你抢走濯香令做什么?陶夜稀此刻气血上涌,思维又开始有些混乱。他还听到九霄梦难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就是从他的耳根底下发出的,钻进他的脑袋里,钻进他的心里,他无法抗拒。
那个声音说,吹响你的短笛吧!用你的吹魂笛,迎战她的桫椤琴。你可以不用杀了她,只要将她制伏,让她不再跟着你,不再阻碍你。
其时,陶夜稀缓缓地从后腰抽出吹魂笛,指尖一旋,那笛便横上嘴边。汉白玉的光,映着他低垂的睫羽,根根分明。沈月蛮犹有疑虑,不知道陶夜稀连番异常的举动究竟是因何而起,她刚要出声,忽听得刺耳的笛音响起,就像霎时在她的体内充满了奔腾的骏马,交错的飞箭,她疼得蹲下身去,勉力嘶喊,陶夜稀,你快停下来!我——我不想和你动手!
陶夜稀的笛音并不连贯,时而雄浑有力,时而却气若游丝,那是他的内心还有挣扎,此刻他的意念大约只有六成受到了九霄梦难的控制。他并不坚定到底是不是要让这场比斗继续下去。
笛音催命。
沈月蛮疼得跪倒在地。
突然之间,山洞外有一道白影飞来。光束缥缈。那白影落在两人中间,一刀斩出,银红的刀气似蛟龙一般,截断了陶夜稀的吹魂曲。
陶夜稀向后一退,略有微怔。
沈月蛮顿觉疼痛消减,抬头一看,见来的竟是段星遗,立刻抱琴奔过去,唤了一声,大师兄!
段星遗长身玉立,飘飘的白衣在晚风里像高山的雪叶。他皱眉看着沈月蛮,问道,你们这是在斗气吗?
沈月蛮正想解释,忽然又看到陶夜稀驭着吹魂笛劈砍过来。段星遗手疾眼快,推开沈月蛮,侧身迎上。他的凤舞斩与陶夜稀的吹魂笛,还有沈月蛮的桫椤琴,同是师承濯香门,此刻却反倒成了仇敌似的,纠缠得难分难解。
沈月蛮起初还不想跟陶夜稀动手,但此刻为了段星遗,她不得不与之并肩作战。她抛出桫椤琴,快速地拨动琴弦,弦上有光,有凝聚的真气,在面前形成一道防护的薄膜,将她和段星遗一起护着。笛音来时,两道无形真气便发出阵阵破碎的轰鸣。
但段星遗和沈月蛮俱是频频留手,不忍心真的伤了陶夜稀。忽然,沈月蛮的手指被一股笛音的真气所撞,轻轻一滑,拨漏了一个音符。对方的攻击迅速地找到她的缺口,吼叫着向她袭来,她顿觉胸口如遭重捶,喷出一口鲜血。鲜血似溅射的水花,盈盈盛开。有的落在琴弦上,有的落在地上,还有的正染在陶夜稀的身上、脸上。
陶夜稀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钳制住,他内心那团焦躁的火焰渐渐熄灭下来。
他连吹魂笛也扔了,扑上前抱住沈月蛮,眼中全是悔恨与怜惜。
沈月蛮吃力地笑了笑,说,早知道今天要跟你打,我就应该再把琴练好一点。女子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分明是强忍着,把伤痛的表情都藏了起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