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自古民不与官斗,庶民与士大夫之间总归泾渭分明,可又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当民反之时就不再是民,而是匪,如果匪胜利了,才不是匪。
龙金海不想造反,他也不想当匪,他只是想当能够好好生活的民,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让他终究迈不过造反这条线。
事实上大焱官家仁厚,隔三差五就会大赦天下一次,是故演义小说里常有这样的情节,张三打死了隔壁老王,婆娘就对他说,你先到山上躲一阵,待朝廷大赦了,你再回家过日子。
无论是太祖太宗的生辰忌日,或者是哪个地方遭了天灾,官家就会借此來大赦天下,平均两三年就会大赦一次,监狱从來就沒有住满的时候,总之心情好就大赦天下,心情不好也大赦天下玩一玩儿。
在唐太宗李世民那个年代,最少的一年,全国的监狱里只住了四百多人,古时百姓就是最大的人力,人力就是生产力,把这些人都关起來,官员的俸米都发不出,所以不会出现把牢底坐穿的情况。
然而到了当今官家这里,虽然也大赦天下好几次,贼匪们的胆子也肥了不少,贼匪这个行当也不一定就是杀头的买卖。
可梁山,田虎,王庆,再到方腊,官家对造反者的态度是异常坚决的。
特别是方腊占据南方半壁江山之后,官家对敢于造反的草寇贼匪,更是大开杀戒。
龙金海不想当推翻朝廷的强龙,他只想缩在扬子江,当自己的地头蛇。
他的子孙都开始往商人的阶层发展,以后有机会了还会往读书人那边靠,花个两三代人,就能够把家族给洗白,所以他并不想造反。
可裴老太公的分析却让他茅塞顿开,狂喜不已。
他本以为要丢了龙扬山这份家当,可现在他知道,只要自己打败焱武军,仅此一次,朝廷非但沒有余力和胆气继续追究和平剿,还能够保住他的基业。
所以这一仗,他是咬紧了牙关,下定了决心要打到底的。
江州是他的江州,江州的百姓都靠着他龙扬山的庇护來过日子,虽然龙扬山不是什么善堂,但对待江州百姓还算仁慈,从來不会在江州作威作福。
也正是因此,他龙金海才能在江州拥有如此庞大的群众基础和声望,把整个江州都打造成他的老巢。
有了江州作为后盾,龙金海才有了底气,在焱武军即将发兵的节骨眼上,到黄山岛去寻求倭寇的攻防联盟。
从黄山岛归來之后,龙金海的心中大石总算是落了实地。
谁都沒有想到,龙扬山的总堂就在江州城东南角的扑子园,而堂口的其他头目全部都在江州安家落户,过着寻常人的小日子。
龙扬山是他们堂口的名字,但实际上却沒有这么一座山,甚至连水寨都沒有。
弟兄们全部成了江州的居民,在世家和官府的秘密相助下,他们都有正经的户牒,拔刀走上街头,他们就是匪,把刀藏回床底下,他们又只不过是唯唯诺诺过日子的小民。
从别处掠夺回來的物资,放在南北通衢的江州里面消化,连水花都不会冒出半个來,南來北往的客商,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些龙扬山的赃物消化殆尽。
如果担心这些客商的出身來历,他们还可以通过水路,将赃物都运送到镇江,甚至是江宁,他们与世家大族做生意,类似于最原始的洗钱。
这样一來,即便是朝廷想要调查他们的老底,也不可能查出些什么來。
他们是纵横扬子江和秦淮河的最大匪帮,可却过着谁都想象不到的安定日子。
当然了,这种安定的日子,也消磨了他们的死志,他们渐渐地不再像以前那么敢卖命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仅仅是龙金海,其他弟兄也都在准备着后路,也想洗白自己的家世,也想脱离贼匪的行当,真正过上富足的日子。
龙金海从黄山岛回到扑子园不久,手底下的密探就急匆匆來报,说江宁的暗察子已经扫荡了镇江,弟兄们损失惨重,已经撤回江州來了。
对于镇江的失陷,龙金海早有预料,早早便让弟兄们缩回江州,损失的那些只不过是舍不得镇江的生意,不愿回江州的人。
可他心里很清楚,皇城司的暗察子绝对会找到江州这里來,而探子们带回來的消息也让他寝食难安。
皇城司的暗察子竟然组建了绣衣指使军,这支力量并非常规军,而是专门对付江湖武林人士的密探军。
大焱朝廷内部争斗极其激烈,朝令夕改也是见惯不怪,这支绣衣指使军看着凶猛,实则能够保留多久还不得而知,但由此也能够证明一个问題,当今官家对民间的反动势力是真的产生了零容忍的强硬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