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忠伯的老苍头突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夫人她,她现在很好,只是,只是……"</p>
中年文士闻言大急,问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呀！"</p>
忠伯似乎鼓起了勇气,声音大了一些:"夫人现在已经嫁入了越国公杨素的府上,越国公对她很好"</p>
王世充心中一动,听到这里,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个中年文士口中的乐昌乃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妹妹乐昌公主,才貌双全,隋朝破陈之后,陈国的公主不是入了杨坚的后宫,就是分赐给各位大将,乐昌公主被赏给了杨素作为妾室,而听起来这中年文士就是乐昌公主以前的丈夫,这忠伯是二人以前的家仆</p>
屋中传来一声响动,似是那文士瘫坐了下来</p>
半晌,那文士才幽幽地说道:"既是如此,她为何又让你在这正月十五到这市集上卖这半片铜镜"</p>
忠伯的声音变得缓和起来:"夫人心里其实一直没有放下你,当年与你立了这破镜重圆之约,就是想有朝一日能见到你,所以才命小的年年的正月十五都在这集市上卖这镜子"</p>
文士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这么说她肯和我走了"</p>
王世充完全明白了,陈国灭亡时两人失散,乐昌公主也嫁入了杨家,现在多年过去了,乐昌公主心中仍忘不了前夫,守着这破镜重圆之约,这情深意重让王世充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突然没这么恨这个中年文士了</p>
只听忠伯说道:"老爷一向严苛,虽然对夫人是万般宠爱,但若真是想私奔,那只怕是万万不能的而且,而且夫人已经和老爷生下一个孩子,名曰积善"</p>
中年文士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王世充能听出他的心都在滴血:"既然她现在过得很好,我知道这点已经足够了,我也不奢求她肯和我走,我现在这样穷困潦倒肯定也不能给她贵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使越国公大发慈悲肯让她跟我走,这对她也不公平忠伯能把这镜子给我一下吗"</p>
屋中传来一声金属拼合之声,又有一阵响动,似是那中年文士取了笔墨在书写文字</p>
片刻后,中年文士的声音响起:"有劳忠伯把这块铜镜送回乐昌那里我的心意她一看便知请你转告乐昌,我会在这里等她三天,到时候无论她作何选择,我都能接受"</p>
忠伯从房中匆匆走了出来,王世充看到杨玄感也随后跟出,向外走去,中年文士悲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店家烫壶酒,越烈越好！"</p>
王世充吩咐张金称回去找几十个护卫过来,而让单雄信盯紧这里,千万不能让那中年文士跑了自己则远远地跟着杨玄感走去,直到他进了越国公府,一直到天黑也没有出来</p>
张金称带着十几个人在下午的时分赶到了越国公府外,王世充看这架式觉得杨玄感今天恐怕是不会出来了,而另一边的那个中年文士听说也是在客栈里喝得烂醉如泥,足不出屋,估计这边没有消息也不会离开客栈,于是王世充在两边都留下了人值守,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报</p>
杨玄感一路跟着忠伯回了家,只见忠伯一到家便直奔陈姨那里去杨玄感叫来了自己的贴身随从借福,嘱咐他到陈姨的房外盯着,一有动静马上到父亲的书房通报,而自己则直奔书房而去</p>
杨素正在书房里看书,杨玄感见到父亲后,上前低声说道:"阿大,陈姨以前的夫君找到这里了"</p>
饶是杨素见多识广,听到后仍吃了一惊,手中的书一下子没拿稳,"啪"地一下落在了桌上不过杨素旋即便恢复了镇定,一边捡起书,一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p>
"需要去密室里说吗"</p>
"不用,就在这里吧,这是家事,但说无妨"</p>
于是杨玄感将刚才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杨素听完后,半天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如同凝固了一样,只是一双手忽而握拳,忽而摊开,反映着他内心的剧烈变化</p>
良久,杨素长叹一口气:"怪不得这么多年乐昌一直对我不冷不热,虽然我对她千依百顺,但总感觉她和我之间隔着些什么,原来是这个原因唉,女人心海底针,饶是我杨素识人无数,也无法看穿自己爱妾的心啊"</p>
"那阿大现在打算怎么办"杨玄感小心地问道</p>
"不瞒你说,乐昌和那芍药不一样,为父确实很喜欢她,而且和她有了积善了,不能象芍药那样随便就送给别人</p>
但她那夫君这么多年都一直在寻她,而乐昌也遵守着破镜重圆之约,这又委实让人感动他们的爱情应该是勿庸置疑的,可让为父就这样放手,又实在心有不甘"杨素重重地一声叹息,不再说话</p>
杨玄感立在一边,心中默然,一句话也不说</p>
杨素盯着窗外梅花上的积雪,半黑半白的胡须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拂得有点乱,杨玄感立在一边,也觉寒风扑面,脸上有点疼</p>
"此事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想最后还是尊重乐昌的意见比较好,但积善我是不会让她带走的,他是我杨家的儿子,这点不会变如果乐昌肯主动跟我说这事,那就是她下定了要走的决心了,到时候我强留也无益"</p>
杨素摆了摆手,示意杨玄感先行退下,让他一个人静一静</p>
杨玄感回到自己的卧室,心中思绪万千,他其实对陈姨一直印象不错,但很少看她笑过,积善从小跟着自己玩也时常是闷闷不乐,说娘亲总是不开心自己原来一直以为是母亲郑氏打压她的原因,今天总算知道了其中隐情,一路走来,不由对这对苦命鸳鸯心生同情</p>
过了两天后,杨素突然把杨玄感叫到了书房,杨玄感刚一进门,就看到杨素面前的书桌上放着那面重圆的铜镜,不由得吃了一惊</p>
"玄感啊,你过来看看这首诗"杨素的语调很平静,已不象那日初闻此事时的那样激动了</p>
杨玄感上前看了看那面镜子,只见铜镜的背面写着一首五言诗,字迹娟秀:"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p>
杨玄感虽不太通诗文,但那天听了那文士的一番话,已经挺感动,看到这首小诗,文如其心,一时间唏嘘不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