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看清楚。再说在水槽里躺了几天后,就连他自己的母亲都难以辨认了。
然而,罗兰自己也是妈生的,心中有数。先前他看见少年的脖子上戴着那枚金质纪念章。在受到绿人攻击之前,他从尸体上取下了纪念章,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后来,给人——很有可能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他们用魔法将那位名叫杰姆斯的少年复活了——取走,重新挂在少年的脖子上了。难道是那位手指温柔、清凉的姑娘干的吗?难道她认为罗兰是个鬼,专门盗劫死尸身上的东西吗?
离罗兰和少年十几个床铺远处,罗兰看见第三位病人。这个家伙的年纪看上去至少是少年的四倍,罗兰的两倍。留着长胡子,灰中带黑,分成蓬乱的两股,一直挂到胸部。一张脸给太阳晒得黝黑,皱纹密布,眼睛下面长着眼袋。从左脸颊到鼻粱有一团浓黑,罗兰以为是伤疤。大胡子不是睡着了,就是昏迷不醒,罗兰听见他在打呼噜。他悬在床上方三英尺高,由好几根白色带子绕成的复杂网络支撑着,带子在朦胧中闪着微光。带子纵横交错,缠满那人的身体,形成好些形状。那人瞧上去犹如一只甲虫陷在奇异的蜘蛛网里。罗兰看见他的大腿上有不少黑影似的东西,扭曲如枯树,但却似乎在移动。如果大胡子处于休克状态,这怎么可能呢?也许是光线在做祟……也许那黑影……
罗兰将头掉开,仰望上方波浪起伏的丝绸,竭力控制住狂跳的心房。他所看见的不是风,不是影子,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人的腿似动非动……正如他自己的背似动非动。他不知道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也不想知道,至少现在不想知道。
罗兰再次睁开眼睛,往左边转过头去。转头时,感觉胸部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罗兰手伸到睡衣脖颈下面,摸到一根精美的项链。手指再往下摸,接触到一个长方形的金属东西。他小心冀翼地拉出来,是一块金质纪念章,仔细一瞧.上面刻着:
杰姆斯
爱家庭,爱上帝
他又把纪念章塞进睡衣顶部,回头瞧邻床熟睡的少年。只见床单拉到少年的肋部,洁白睡衣的胸部躺着一块纪念章,和罗兰此刻戴的一模一样。只是……
罗兰明白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回首望大胡子,发现一件十分离奇的事情:大胡子脸颊和鼻子上那团浓黑的伤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愈合的粉红色伤口……割伤,或者砍伤什么的。
先前我是想象的。
稍微动一下,罗兰就疲惫不堪……也许是思考问题的缘故。虫鸣铃响汇成抵挡不住的催眠曲。这次,罗兰安然合上双眼,入睡了。
五位修女。琼娜。埃鲁瑞拉的医生们。纪念章。沉默的许诺。
当罗兰醒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还在熟睡。在做梦。做一个噩梦。
从前,他遇见并爱上一个叫做苏珊的姑娘。他认识一个女巫,名叫雷亚——他在“中部世界”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女巫。是雷亚一手造成苏珊的死亡,当然他自己也有责任。此时,他睁开眼睛,却看见五个雷亚。他心里想:这就是回忆过去的后果。本来是回忆苏珊,却想起雷亚。雷亚和她的姐妹们。
五修女身穿修道服,如波浪起伏,雪白如屋里的墙壁天花板。脸干瘪如丑老太婆,嵌在同样雪白的头巾里,皮肤暗灰,沟壑纵横,有如干枯的泥土。头发扎在丝绸带里,丝绸带上悬挂着一排排护身符似的小铃铛。她们无论是移动还是开口说话,小铃铛都叮当叮当地响个不停。修道服那雪白的胸领上绣着一只血红色的玫瑰——“黑暗塔”的象征。罗兰一见,暗自想:我没有做梦。这些丑妇人是真实的。
“他醒来了!”其中一个叫道,她的声音风骚得令人肉麻。
“喔!”
“喔!”
“啊!”
五修女鸟儿般扑来扑去。中间那个走向前来,这时候五修女的脸如病房的丝绸墙,闪烁着微光。罗兰发现她们并不怎么老——也许是中年,但还没有老。
她们是老年。只是摇身变了。
为首那位比其他修女略微高些,宽阔的眉头,微微鼓起。她向罗兰俯身,挂在前额的铃儿叮当作响。听到那铃声,罗兰感到一阵恶心,觉得身体比刚才更虚弱了。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目光逼人——也许是贪婪的目光。她抚摩了罗兰的脸颊一会儿,顿时一种麻木感传遍他的脸颊。随即她俯视他,目光狰狞,脸扭曲。然后,她将手收回。
“你醒来了,帅小伙。醒来了。很好。”
“你们是谁?我在什么地方?”
“我们是埃鲁瑞拉小修女,”她说。“我是玛利修女。这是路易斯修女,这是米切尔修女,这是科琼娜修女——”
“我是泰娜修女,”最后一位说。“芳龄21,活泼可爱。”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脸上泛起微光,转眼间她又变成老妇人,鹰钩鼻子、灰色皮肤,再次令罗兰想起雷亚。
修女们凑近,将罗兰的床团团围住。罗兰往回蜷缩,背和受伤的那条腿又疼痛起来。他发出呻吟,身上的绷带嘎吱嘎吱地响。
“喔!”
“痛!”
“他痛!”
“好痛呀!”
修女们凑得更近了,仿佛他的剧痛令她们着迷似的。此时,他闻到了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那是泥土味。米切尔修女伸出手——
“走开!别动他!难道我没有给你们讲过吗?”
一听这声音,修女们惊得连忙后跳。玛利修女显得特别恼怒,但她还是后退了,望了躺在罗兰胸部上的纪念章最后一眼。第六位修女出现了,她强行从玛利和泰娜之间挤过来。这位也许只有21岁,面颊绯红,肌肤光滑,一双黑眼睛。身上的修道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