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所目睹的真的恐怖吗?在格里德,蚂蝗就被用来治疗大脑、腋窝与下腹肿胀。蚂蝗虽然丑陋,对治疗大脑肿胀尤其有效。然而,甲虫却令他感到恶心,也许是因为他看不清楚它们,只能想象自己悬吊在空中,无可奈何地听任它们爬满自己的背。不过,它们倒没有歌唱?为什么不唱?是因为它们在进食?在睡觉?或者既进食又睡觉?
大胡子的呻吟减弱了。甲虫穿过地板,朝一堵微起涟漪的丝绸墙爬去,消失在阴影里。
琼尼回到罗兰身边,目光焦急。“你的表现出色。但我还是看出了你的感受,从你的脸上看出了。”
“是医生吧,”他说。
“是的。它们的医术可了不起……”她压低声音说。 “不过对那位牛贩子却爱能莫助。他的腿好些了,脸上的伤口也愈合了,但他身上别处的伤医生却去不了,”说着,她用手划过上腹部,表示伤的位置,如果不是伤的性质的话。
“那么我呢?”罗兰问道。
“你是遭到绿人的袭击,”她说。“你肯定激怒了他们,因为他们并没有当场把你打死,而是用绳子把你捆起来,在地上拖。正巧路易斯、米切尔和泰娜出去采集草药。她们看见绿人正在折磨你,便叫他们住手,可是……”
“绿人每一次都服从你们吗,琼尼修女?”
她莞尔一笑,也许是对他记住了她的名字而感到欣喜。“并不是每一次,但在大多数时候都服从。这次他们就服从了,要不然的话,你会给吊死在树上的。”
“我想是这样的。”
“你背上的皮几乎全给撕下了,从后颈到腰部一片血红。你会永远留下伤疤的,不过医生总算治好了你的伤。它们的歌声动听吗?”
“动听,”罗兰说,但一想到那些黑不溜秋的小东西爬满他的背,在他的血肉里栖息,他依然感到恶心。“谢谢你。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
“那么,就告诉我你的姓名吧。”
“我是罗兰,来自格里德。是一名枪手。我有短枪,琼尼修女。你见过枪吗?”
“我没有见过枪,”她说着将头掉开了,脸颊又泛起红晕。她也许是个好护士,又长得俊俏,但罗兰觉得她是个可怜的撒谎人。对这他倒感到高兴。好心的撒谎人很普遍,而诚实的代价太昂贵了。
他心里想,就把她的假话当作真话吧,也许她是出于害怕才撒谎的。
“琼尼!”从病房尽头浓黑的阴影里传来呼喊声,琼尼修女负疚似地跳了起来。“还不走!你甜蜜话说了一大箩兜,够二十个男人开心了!让他安睡吧!”
“来了!”她大声答应,接着转身对罗兰说,“可别把我刚才给你看的东西说出去。”
“我保证,琼尼。”
修女迟疑了一下,又咬了咬嘴唇,随即猛然扬头将头巾抛在后面。头巾伴着风铃轻柔的叮当声,落在颈背。脱离了头巾的束缚,她的头发如一团团阴影簇拥着脸颊。
“我漂亮吗?漂亮吗?告诉我真话,罗兰。不要奉承,奉承话说过就丢了。”
“像夏天的夜晚那么漂亮。”
似乎他的表情比他的话更取悦她,只见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接着她又将头巾还原,扎好头发。“我庄重吗?”
“既漂亮,又庄重。”他说着,好奇地举起一只手臂,指着她的眉头。“有一络头发露出来了……就在那儿。”
“是呀,这络头发老是困扰着我。”她扮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将那络头发塞在后面。罗兰真想吻一吻她那玫瑰红的面颊……也许还有她那玫瑰红的嘴唇。
“一切都得体了。”
“琼尼!”叫声显得更不耐烦了。 “闭门思过!”
“马上就来!”她叫道,捞起臃肿的裙子就走。但她再次回首,神色严峻。“还有一件事,”她低声说。接着她迅速瞟了一眼周围。“戴上金质纪念章,是你的。明白吗……杰姆斯?”
“明白。”他转头瞧了一眼熟睡的少年。 “这是我的兄弟。”
“如果她们问起,就这样说。如果说法不同,我会遇到大麻烦的。”
究竟有多大的麻烦,他没有问,反正她走了,手里提着裙子,似乎是沿着空床之间的过道漂浮。脸上的红润消失了,面颊和眉毛变成死灰色。他记起其他修女的贪婪神情,记起她们如何紧紧地围住他……记起她们的脸微光闪烁。
六个女人,五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
在风铃叮当叮当的召唤下唱着歌,爬过地板的医生们。
还有一间也许有一百张床位、丝绸天花板和丝绸墙壁的不可思议的病房……
……只有三张病床有人,其他病床全是空荡荡的。
罗兰不明白琼尼为什么要把那死去少年的纪念章从死者的裤包里掏出来,戴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知道埃鲁瑞拉小修女们一旦发现了,可能会杀了她的。
罗兰闭上眼睛,甲虫医生们那轻柔的歌声再次将他带进梦乡。
一碗汤。邻床少年。黑夜护士。
罗兰梦见了一只硕大的甲虫(也许是医生甲虫)围绕着他的头飞,不断地冲撞他的鼻子——并不疼痛,但却感到心烦。他不住地用手拍打甲虫,尽管平时他眼疾手快,但此时每次都没有打中。每次扑空,甲虫都咯咯地笑。
他心里想,我是因为生病了动作才慢的。
不对,我遭到了伏击。被动作缓慢的变异人拖在地上,幸亏埃鲁瑞拉小修女们的相救。
突然,罗兰看见一个人影从大蓬车的阴影里赫然显现,听见一声狞笑“哈!”……
他猛地惊醒,身子在纵横交错的吊带里摇晃。一个女人一直站在他身边,一边用木调羹轻轻地拍他的鼻子,一边咯咯地笑。此时,她猛然后退,手中的碗滑落下来。
罗兰飞快出手,动作和从前一样迅疾——刚才他抓甲虫受挫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碗才溅出几滴汤,他就一把抓住。那女人——科琼娜修女——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
他伸手要科琼娜一直用来戏耍他的调羹(这些修女戏耍熟睡的病人,对这些发现他不必大惊小怪。如果换成琼尼,他才会惊奇),修女递给了他。她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
“动作好快呀!”她说。“好像耍魔术似的,况且你还是刚刚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