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权听闻此话脸色不愉,说道:“京师重地能有甚凶险?便是这小县城被流寇占了,他在京中也是安稳的。真真是女生外向,你不担心自家安危,反倒是壹心惦记起他来。”
如玉见他动气,只得臊眉耷眼地好声哄劝,“爹爹莫要动怒,是我失言了,以後再不如此。虽说当初辰砂哥哥带我返家之时,就听人说裕州地界起了流寇,怎的都过去这好些日子了,还没个消停?况且平谷县兵强马壮的,又怎会三两下就被流寇占了呢?”
“那也说不准。”苏权叹息道:“据说这流寇此番来势甚猛,本朝已是上百年不见战火,兵府自然疲软,将来如何也未可知,只盼不要波及我等就好。”
这话本有几分与女儿赌气,不成想却是壹语成谶,因着朝廷昏聩,贪腐之风盛行,冤假错案频生不断,又逢天怒,连年多个州府大旱歉收,官府为着官绩,强征暴敛,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家底丰厚些的还能投了官员家中做个隐户,剩下些壹贫如洗的却被断了生路。被逼无奈之下唯有揭竿而起,反正乖顺是个死,**亦是亡,倒不如索性拼了,败了还能拖他几个惯会高高在上的狗官上路,若是胜了自是壹番锦绣前程。
是以,最初仅是壹县之地起了义军,而後竟是如星火燎原壹般蔓延至周边各州,京师处於国之腹地,且还是壹片安泰盛世,引的各地富裕人家全都向着京师涌去。
苏权本无意举家进京,故而联合了富户旺族,蓄起青壮,充作护院,以防万壹。因他素有人望,壹呼之下,十有**皆从,可惜自古人心难齐,总有几户人家不愿留在此地受怕,有心甩袖走了又恐往後归家,受人耻笑,便应了各家士绅,可带其家眷入京暂避。
半月後,各家物什俱已收拾妥当,临行前却是收到壹纸文书,命苏权为平谷令。原本的县令上月间病故於任上,职位空悬月余,没成想最後竟是落在苏权身上。
接了官印、文书,苏权壹派从容,全然不显临危受命之愁苦,亦於无形中安抚了人心。
这日入夜後,苏权夫妻於房中夜谈,张秀被他揽在怀中,娇声说道:“夫君虽是壹直未曾明说,我却是能瞧出来的,你心中惶惑,我们明日便要走了,求你跟我说说罢!”
苏权壹手摩挲着娇妻的奶ru,犹豫少顷说道:“果然瞒不过你去,我此番接了官印,自是要对得起城中百姓的,若是平时倒是件美事,只可惜本地兵丁散漫,多数尚不及各家护院,或是那流寇真的打了来,这平谷县,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可怎麽好?”张秀被他说的惊坐而起,“既然如此那还等的什麽,我去叫人来收拾东西,明日壹早我们壹道走了便是。”
苏权见她真要叫了下人来,赶忙将她拉回到床上,极力哄劝,“别说这傻话,我是县令,怎能弃城而逃?我虽不是什麽壹心为民的大好人,却也读了那麽些年的圣贤书,此时若是走了,即便别人不说,我要如何自处?往日里百姓供养我等,吃穿用度皆是如此,现下有了危难,便是我不能救民於水火,至少能尽力保他们壹程。”
“可、可若是那流寇当真攻了进来,夫君你……可能脱身?”
“也未见得便能攻得进来,当初招了各家青壮,本就是私军,护院不过是省了官府排查的说法罢了!”苏权将妻子紧紧搂在怀中,轻吻其额,说:“你只管带着孩子们随行上京,事罢之後,若是我还活着,自然入京去接你们回来,若我战死……我也不拘你守着,只要能让他们三人长大成家,便是你对得起我。”
张秀被他说得泪流满面,挣紮出来扑在他身上捶打,恨声说:“你这腌心的混人,明知我舍不得你,还要变着法的来说我!你放心,你要是死了,我绝不再嫁,待到他们三人都成了家,我便下去寻你!”
壹时间卧房中甚是热闹,半晌过後,苏权的讨饶声愈小,只余女儿家细小娇呻顺着窗棱门缝,偷偷飘摇而出。
翌日清晨,苏宅门前车马别列,人声纷纷,正是苏权与家人话别。因家主未行,便只带了各自的贴身仆从,此时也都退了壹射之地,由他们主家再说些体已话儿。
苏权先叫了苏泽兄弟二人到近前,沈声叮嘱道:“我因职不得随行,你二人便是家中男丁,壹路上须得警醒,好生照顾你们母亲与阿姊,不可只顾顽笑打闹,遇事要请示过你们母亲再做定夺,你们年纪也不算小,此番也是壹场历练,京中已寻好宅院,随行下人自有识路的,届时自去便是,若是被我知晓你等顽劣不堪,只待壹顿好打!”
说完见二子点头称是,便不再多说,示意二人壹旁候着,擡手叫了如玉过来。苏权望着女儿,心中百感交集,壹时竟是无话,直到如玉擡头问道:“爹爹真的不与我们同去麽?”
“是啊。”苏权苦笑摇头,“我自问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却也做不来那弃城而逃之事。况且,我苏家植根与此,平时靠的也是县城百姓供养,国难当头,自然不可弃百姓於不顾。只是委屈了你,才得了几天安稳,又要奔波劳苦,你可怨爹爹?”
如玉摇摇头,扯着父亲的衣袖说:“爹爹为得是大义,女儿现在懂了,自是不会乱使性子,只求爹爹好好保重自身,早日与我们团聚才是。”
说话间突然听到壹声抽噎,只见张秀已是泪流不止,苏权示意子女先行上车,几步跨到妻子身边为其拭泪,两人又轻声细语的说了会子,直到张秀稍稍平缓了心神,才由苏权亲自扶着送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