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才浸泡在热水里没几秒,就有股幸福到让人不禁叹起气的感觉涌上心头。
「身为一个家里有浴缸的日本人真是幸福哪。」
如此喃喃着的我,彷彿一下子就变成老婆婆了。
「您说对不对,樱树老……」
「呕噁……!」
「……师……」
躺在浴缸里的我将这股满溢的幸福感投给蹲在马桶前的樱树老师,结果她毫不留情地将幸福感连同胃里的东西一同吐光光。黄浊的呕吐物一瞬间令我联想到麦芽牛乳。还是先把冒着热气的幸福感搁到一旁,去帮帮老师吧。就算只是拍拍背也好。儘管一离开浴缸就觉得浑身提不起劲,但我仍轻轻拍起两手抱着马桶、随时準备再吐一回的樱树老师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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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面子的老师稍微站起身子,可是这个动作反而又让她吐出一波又一波的黄水。既然不舒服为什么还要逞强呢。
看着眼角衔着泪、嘴角挂着浓液的老师,我不禁好奇为何没吃在浴室门口的妈妈,露出了非常可怕的表情。
§
「对不起啦,学姊……」
樱树老师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穿越薄薄一层毛玻璃,清楚地传进在微热水平线上载浮载沉的我的耳里。每次听到她的声音,就让已经将半张脸藏在水面下的我害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刚才就一直道歉的樱树老师,在妈妈发现我们之后就主动承担起所有责任,因此现在正被妈妈骂得狗血淋头。当时玩得正起劲的我,则是因为妈妈的表情吓得整个人僵在原地,连自首的勇气都完全丧失,只是一味想着「死定了」。等到樱树老师被妈妈叫到外头,我才吓得躲进浴缸里。
盛怒之下的妈妈毫不客气地怒骂樱树老师,老师她则是不断地道歉、不断地为我说话,让我这个胆小的主犯心里又酸又痛。
这件事是我造成的。有好几次,我都想直接走出去向妈妈自首,可是每次都因为妈妈刚才的表情而放弃。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可怕的妈妈。怕到我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直到最后,我仍然没有那股勇气走出去。
变温的洗澡水,怎么沖也沖不掉我丑陋的一面。
妈妈肯定知道了。所以她才会那样看着我。
「学姊……拜託妳不要这样。拜託妳……啊!」
浴室门被从外头飞快地拉开,撞击声才将我吓得抖了一下,紧接着出现的妈妈是带着冷到令人浑身发寒的目光。
明明泡在温掉的洗澡水中,身体却明显感觉到冷进骨子里的寒意。
「不是沙织的错!」
樱树老师哭丧着脸抓住妈妈扶着墙壁的手,可是一下子就被妈妈甩开了。
当我看到老师那焦急又痛苦的表情,一度冷却下来的罪恶感再度随之沸腾。
……是啊。本来就是我的错,为什么偏偏要由樱树老师承受这种痛苦呢?像我这种敢做不敢当的烂人,才是罪魁祸首。
我不想再因为害怕而逃避了。
所以,当我看到妈妈面无表情地走到浴缸前,儘管身体忍不住发抖,我仍然努力直视妈妈的双眼。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準备。
「沙织。」
妈妈抬起了右手。我紧闭双眼、微微垂着头。在樱树老师出声阻止的同时,我的左颊已经伴随清脆的响声涌现一片又麻又痒的灼热。
让妈妈失望的我,并不是因为疼痛才流下眼泪。
我想正因为妈妈也知道这点,才会在打了一巴掌后又抱住哽咽着的我。
「对不起……」
哭哭啼啼的我,只是不断重覆这句话。
§
天还没全亮,窗外鸟鸣声就吵到令人无法好好入睡的程度。眼皮很重又很在意鸟鸣声的我,抱着棉被在床舖上痛苦地翻来覆去,最后终于受不了吱吱喳喳的声音,乾脆直接起床。由于昨晚洗完澡后已经换上睡衣,身体并没有因为晨间的低温受寒,反而还挺舒适的。虽然这股舒适感完全比不上温暖的被窝。
时间接近早上五点半。不同以往的房间里,姊姊和樱树老师仍在静静睡着。坐在单人沙发上、抱着枕头的妈妈,则是在与眼神迷茫的我四目相交时,稍微歪着头说:
「不再在公车站牌旁等我。她的嘴里还咬着半个手掌大的乳酪蛋糕,远远就闻到那股让缺氧的脑袋倍感晕眩的香味。玲子挥动的手臂在我的视线内留下数道模糊的残影,等到她身旁那几件花梨制服飘浮似地依序上了公车,我还是没办法看清楚她的身影。
「快点、快点啦!」
一整天没见,第一句话竟然是被催促上车,真是令人沮丧。我哀怨地望着玲子,顾及到我们身后还有其他学生,只好先上车再说。很幸运地,最后一组双人座位被我们佔走。我坐在窗户边的位置,浑身瀰漫着乳酪香气的玲子则是在我身边。
「感冒好点了吗?」
听到玲子那带着浓浓乳酪味的问题,我的心中涌现了一股罪恶感。我伸手取下黏在她嘴边的蛋糕屑、放入口中,平常处于主动地位的玲子似乎有点害羞。
「其实我是装病喔。」
「装病?妳未免也太大胆了!可是我昨天明明就有打电话过去啊。」
真不好意思,那时候我已经被妈妈灌醉啦……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实话实说会不会比较好呢?总觉得不是件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事情哪。
「还是不要说好了?」
我故意扬起声音,刻意吊吊等着我解释的玲子的胃口。
然后,我就在玲子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装饰过后一一告诉她。除了难以启齿的部分之外。
有的时候,说谎的人反而会比受骗的人要难过。
并不是因为欺瞒的罪恶感使然,只是因为不得不这么做而感到悲哀。
§
今天感觉咻一下就过去了。小茜和麻央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闹不愉快,玲子整天都在居中协调。除了中午抽空陪我到食堂买个麵包以外,她休息时间都不在教室里,大概是在校舍屋顶吧?美和等人则是沉浸在好几个新话题中,虽然我都没加入,仍然不经意地偷听到一些令人害羞的字眼。至于必须交给西园寺老师心得作业的我,不得不在心得完成前忍痛婉拒所有邀约。
等到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心得完成时,已经準备要上第六堂课了。我匆匆忙忙地跑到教职员办公室交作业,但是西园寺老师却不在座位上,只好先放到她的桌子上。交完以后,又得在两分钟之内赶回教室。途中经过楼梯时,刚好遇上玲子与两张臭了一整天的脸,接着我就被一脸疲惫的玲子拐去厕所。
「让我补充一点能量吧。」
两个人硬是挤进狭小的隔间里,玲子对不明所以的我又亲又抱,我当然也立即展开反击。
真不可思议。一天下来明明没什么接触,只因为一个吻就让我瞬间兴奋起来──不过这当然不是指性慾,而是想和玲子腻在一起的心情。
在玲子开始补充能量不久,上课铃声就响了。
「放学再继续补充吧。」
她一边替我整理皱掉的制服,不时还顽皮地偷亲几下。
「真拿妳没办法。」
后来我们在洗手台前见四下无人,又亲了好一会儿。到了走廊上,也基于同样的原因给予彼此亲吻的理由。等到脚步逼近其它班级教室时,才决定乖乖地罢手。玲子挽着我的手小跑步地回到教室。多亏二宫老师那对敌不过岁月侵蚀的膝盖,我们总算是赶在老师之前回到座位上。好险好险。
放学以后,今天一整天都没带我们班的樱树老师特地跑来教室,告诉我她今晚还会再拜访我们家。可是教室里实在太吵,我就被老师带到打扫完毕的庭院里。这次不是因为妈妈觉得无聊才叫她去,而是要和爸妈讨论有关姊姊的事情,所以爸妈都会提早回家。我拜託老师先不要说出关于影片的部分,老师一下子就答应了。虽然是正式登门拜访,似乎只是先让爸妈有个心理準备,然后才视情况慢慢地切入核心。看到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不安与烦躁,老师一再向我保证她会慢慢处理这件事,就先离开了。直到我和玲子走到校门口、看见樱树老师开车离去的时候,才想起我应该把握刚才独处的机会,好好地向老师道歉才对。
一出校门口,玲子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亲我的脸,吓到了我和一名路过的同校学生。
「今天方便过去吗?」
以这句话代替道歉的玲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呀。
既然樱树老师要来家里,我不是很想在这时候回家。反正就算回去,也只会被问东问西,根本没时间和玲子独处。与其加入那场我打从心底不想参与的讨论,倒不如在外头陪玲子度过要好得多。
「樱树老师……」
话刚说出口,我才想到这件事不能随便说出去。即便对象是玲子。
「……老师说要来家庭访问。所以还是去妳家吧?」
「家庭访问?樱树老师又不是我们的班导师或副班导,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玲子挑起一边眉毛反问。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老师在的话就不能放鬆了。」
「说得也是。可是阿姨今天还要拍摄喔,妳确定要过来?」
我歪着头想了想,反正拍片是在别的寝室拍,应该没关係吧。
「她们拍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不就好了。」
「还是要找间咖啡厅、选角落的位置……」
「就去妳房间嘛。」
我抱住玲子的手臂,用撒娇的口吻说道。
「人家喜欢玲子的房间嘛。」
从她别过目光并且答应了这点看来,玲子似乎也敌不过我的撒娇。
在拥挤到让人快喘不过气的公车上,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搂住我的玲子告诉了我关于今天一整天,于小茜与麻央之间引燃的火花。先不论搂住我的那只手怎么还有余力又捏又挤我的手臂,能在闷热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状态下滔滔不绝地说话实在很厉害。
说到茜和麻央,这两个人很久以前就有过心结,只是因为那件事对长大了的两人无关痛痒,她们早就忘掉了。今天早上因为茜的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了」,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的麻央就开始不断挖苦她,最后两个人吵了起来、互挖旧帐。从高中到国中,再从国中到小学,最后甚至连幼稚园的事情都抖了出来(这点倒是很令人怀疑),闹得双方不可开交。玲子每堂下课都在缓和两边情绪,从她整天都在这么做这点看来,并不是那么地有成效。
「所以说,麻央是在吃醋啰?」
在我做出以上结论的同时,刚好也到了下车的地点。
「我忘了告诉妳,麻央几个礼拜前就已经有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