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招待客人的是一间大敞厅,人比较多,一桌挨一桌连成一片,没办法,谁叫整个苏州文化圈的名流都来了呢。当然,那时候的文化圈人家叫士林,每个朝代修史都是有士林列传的,记载的就是文化圈的名流。不过现在在这件敞厅里的名流几乎没有一个能入《明史?士林列传》,毕竟篇幅有限,都是优中选优才能占上几行篇幅,重要的人物则有专门的列传记载。
不仅文化圈名流荟萃,还有陪都许多大人物也亲临现场,商业圈的人就不用提了,但他们在这个场合则是矮人一等。一个商人,不管你有多少钱,在身份上没法跟官家比,也不在文人的话下。
最里面的一张长桌就是招待陪都来的要人,基本都是南京六部里各司的官员,相当于后世各大部里面的一个处,这些人官职虽然不高,但手中掌握着实权,有时比尚书、侍郎还有权。
不过他们在这里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中心人物乃是南京国子监祭酒孟梵君。
国子监祭酒只是四品官,官阶跟苏州知府韦皋一样,可是地位不同,受重视的程度就大不相同了,别说今天来这里的只是六部的司官,就是尚书侍郎来了,都得让出首席给孟梵君,原因无他,明代最重科举,也最重教育,尊师重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真正落到了实处。
两京国子监也走出许多达官,这些人对母校自然是有感情的,其他只是单纯由科举出身的也不敢小瞧,毕竟国子监不只是教育部门,更代表儒家道统的传续,所以国子监祭酒即便在朝廷上也备受重视。
然则国子监祭酒品阶为何那么低,就不能提高些吗?
回答是没办法。因为这是朱元璋定下的,属于祖上法规,后世子孙只能遵守。而且明朝官场也不唯品阶论,一般的御史只有四五品,在朝廷上别说尚书侍郎,就是大学士都畏惧三分,因为他们手中有弹劾权,如果盯上了某人,就算弹劾不倒你,也能让你名声扫地,影响仕途自不用说。
明朝官员虽然只有九个品阶,实则都有正负,也就是十八个品阶,上面还有国公、侯爵、伯爵。不过对文人最高也只能封伯爵,国公、侯爵只有武将才能享有。而国公又一般只有开国初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跟随朱棣造反的靖难功臣才有资格赐封,后世也有个别例子,比如英宗复辟时所谓的“夺门”功臣,也是大封国公,后来却大多没有好下场。
国公、伯爵、侯爵这些又分许多等级,又世袭罔替的、有止封终身的,有传袭一代、二代等等各种说道。如此一来,明朝官员的品阶名目太繁杂了,只有撰写一部专著才能说清楚。
此时,孟梵君正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况且的诗卷,这幅况且亲笔书写的《木兰辞》已经成了这家涮羊肉坊的镇店之宝,来到这里的客人,没有不上来欣赏一番的。
“嗯,书法还是不错的,他这个年龄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有一二十年的功夫,不怕超不过征明。”孟梵君很是得意,毕竟他当初为了特招况且入南监,可是没少受国子监那些老顽固的非议。
“用不上十年二十年吧,我看顶多五年也就赶上征明了。”练达宁自然要为自己的弟子多说好话,何况他的确相信况且有这实力。
一旁坐着的几个司官只是频频点头表示赞赏,其实他们就没一个真正懂书法的,只是听这两人如此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些司官整日里忙于公务,哪有闲心思天天琢磨书画,这种雅事都是上面的尚书、侍郎诸位大人才有资格研究的,因为这些高官根本不管俗务,只是掌舵而已,真正的活儿都得各个司去干。
尤其是陪都,本来就是给北京朝廷里不招人待见的官员放逐养老的地方,公务更是不多,由各个司官就能完全处理好。那些尚书、侍郎基本就是天天吃酒、吟诗、作赋,没事时聚在一起发发牢骚,出版个文集什么的。
“五年怕是不够,征明也在进步啊,我前几天看到他的一幅字,就比以前好多了。”孟梵君皱着眉,谨慎说道。
“要不咱俩打个赌,五年内况且至少能赶上征明,超不超过先不说。”陪着孟梵君在首位坐着的陈慕沙不服气道。
“打赌?这个还是免了。你说能赶上就能赶上吧。”孟梵君笑了起来。
他不想跟陈慕沙打赌,是要跟陈慕沙搞好关系,毕竟他还想请陈慕沙去国子监任教呢。可不能因为其他原因坏了这桩好事,陈派理学一代宗师受聘在南监任教,单凭这一点,就能在北京国子监前赚回许多脸面。
两京国子监,也像北京和陪都的机构设置一样,区别还是很大的。
孟梵君此次来,几次问道况且几时入学,都被陈慕沙含混过去。孟梵君就明白陈慕沙打的什么主意,这是在跟他要条件啊,毕竟况且现在就算不入南监,北监也会痛快答应收下况且,更让他忧虑的是,北监会不会已经这样做了呢?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根本就要不到况且了。
他此次亲自来苏州,就是因为没接到陈慕沙的回信,觉得有些不妙,所以决定当面跟陈慕沙敲定。陈慕沙如果狮子大开口,提出新的条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形势现在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当初他也曾为难过陈慕沙,现在陈慕沙反其道而行之,也在情理之中。
自己酿的苦酒怎么着也得自己硬着头皮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