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但抹掉了高等技术,还把关于灾难的真相也一并抹掉了,甚至用宗教传说替代了真正的历史,大多数人——包括失落神教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封存科技的真正意义,他们只是听教会的吩咐在盲从,”我看向那个胖胖的主教,“这有必要么?保留关于灾难的真相与封存科技并不冲突,你们可以让老百姓知道为什么封存科技啊,这样也能多一层威慑力,比现在那些模棱两可的传说强多了。”
胖主教摇摇头:“凡人种族形成的文明很容易被时间扭曲,而且开化程度越高越容易引发更大的危险,一群原始人在面对压力的时候可能只是会盲目地投靠神明,但一群有知识有力量的开化人类面对压力的时候却可能推翻整个社会秩序,这一点在联邦时代就被证明了。所以越是无知的种族越容易保持稳定,哪怕一个谎言延续万年都不会有人质疑,失落神教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让大部分短寿种族变得‘无知’,钝化人们的思想,减少民众的知识,让他们把注意力从探究真相转移到一日三餐上。在这个避难所里,越有知识、越知晓真相的人越危险,像我们这些亲身经历过所有事情或者遴选出来的知情人还好说,最怕的就是对历史一知半解,而且行动力和自信心又空前膨胀的年轻人。”
“技术复兴派就是这样?”珊多拉突然开口了。
“技术复兴派是其中之一,是这一个千年出现的,在过去几万年里类似的情况出现过不止一次,”胖主教微微皱眉,“其实我们对这些组织也心怀愧疚,为了保护这个避难所,短寿种牺牲了很多,技术复兴派里的大多数人如果放在一个正常的世界本应该成为文明的领航者,成为族群栋梁,但在这个世界,他们只能被镇压。但路已经定下,我们就得继续走下去,几万年前我们和那些短寿种族的领袖就达成了共识:他们自愿褪去知识,以后代的蒙昧为代价确保避难所的安全,而我们的任务则是努力活得更久,作为唯一知情的守护者维持这种秩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技术复兴派的成员们最终会被你们再度吸收进教会吧,”珊多拉球突然用颇有深意的语气说道,“我扫描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发现一些很有趣的……地方。”
烈风主教笑了起来:“确实如此,技术复兴派出现过不止一次,世界上的技术复兴组织也不止他们一个,其中有一些组织已经被成功镇压了,我们尽可能活捉这些组织的成员,如果他们的意志足够坚定,就告诉他们真相,能承受真相的人会成为教会里的一群特殊修士,外界称他们‘覆面者’,他们是终生戴着面具的执行部队,在知晓历史之后这些‘覆面者’修士会主动去对付其他的复兴组织,而且比一般修士的热情更高。这不是什么光明手段,但有时候守护世界就需要点阴影。而且不管能不能成为覆面者,知晓真相的复兴组织成员都会被教会严密控制起来,皈依的人会接受监视,承受不了真相的人则被终生软禁,不得离开这座城市半步——我们尽可能避免杀掉这些人,因为所有人都出于无奈,所有人都背负罪孽,包括我们。”
“复兴派因无知而无畏,以为自己在拯救世界因而动力十足,但在知道真相之后却要义无反顾地对付自己从前的同行,而且他们还不能透露自己‘背叛组织’的原因,”珊多拉的声音颇有感叹,“你们掩盖有关深渊的真相,应该也是为了防止引发大崩溃吧。”
“无知是福,”胖主教叹着气,“这个世界的真相并不怎么美好,它是一种极端的绝望,整个宇宙都随时可能灰飞烟灭,我们所有人能多活一秒都是因为运气,凡人无从抵抗,甚至连逃都没地方逃。我们编造的那些传说故事至少让人们相信文明会缓慢复苏,人们相信科技之神和魔法之神会慢慢原谅人类,除此之外他们不用害怕更多东西,但如果人民知道真相呢?他们会意识到文明根本不可能复苏,压根没什么科技之神和魔法之神,文明只要进步就会立刻招致毁灭,我们的未来毫无希望,向任何一个方向前进都是死路——大多数人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们有许多铁证来证明这一点。只有意志最坚定的人才能成为覆面者,大部分复兴派成员在得知世界真相之后不是疯了就是变得更极端,他们只能一辈子被软禁在山脉洞穴之中,因为他们每时每刻都想着冲出去把真相告诉所有人,让所有人承受跟他们一样的痛苦或者干脆拉着这个世界毁灭。这些复兴组织的成员已经是异于常人的强者了,他们尚且如此,普通百姓呢?不是谁都可以接受这种毫无希望的世界的。”
“与其绝望地死去,不如无知地活着,这样起码能抱着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进棺材,末日到来之前,多活一天是一天,”烈风苍老嘶哑的声音道出所有人的心声,“我们这些老家伙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就让我们撑着就行了,其他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如那句精灵警语所讲:囚笼也将化为屏障,其实它应该反过来理解:屏障就是囚笼。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绝无出路的监狱里,只是这个监狱足够大,所以其中一大部分人意识不到在远方矗立着的栏杆,而精灵三族就是最早进来的囚犯,他们在监狱中央的一小块地方制造了如同积木般精致的小小家园,然后告诉其他囚徒:这就是整个世界!
失落神教用“无知”和“蒙昧”打造了无形的镣铐,让囚徒们无力走到牢笼尽头,又用宗教传说制造了虚假的天空,让囚徒们抬头的时候不至于看见黑沉沉的笼顶,只要看不见栏杆,监狱就不存在——于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就此安安心心地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从未怀疑他们的“整个世界”。
但现在,这个囚笼终于要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