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苦恼,刘氏却将手里的小包袱打开道:“都是看你耷拉着脸,我刚才竟是忘了让阿宁替我写几个礼单,不过你来写也行,快来。”一边已是熟门熟路地到她房里的桌子上铺纸磨墨。
宝如一怔,她是认识字,但却写得不算好,有些字也认不全,然而如今叫她去求许宁,那是万万不肯的,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心想礼单多半也都是些日常的,她应该都能写。
刘氏捏着手指一二三四地将礼单一一数出来,让宝如记录,她虽然不认识字,却是个记性极好极能干的,一口气将给亲戚的几个礼单都数出来,让宝如列了几张纸,待到宝如写完,刘氏拿起来一看,却是诧异了下,看了眼宝如,有些没好气地道:“真是生女外向,这是你亲娘的事儿你也不走心,打量我不认识字,就胡乱写了应付我呢!”竟是嫌弃起她字没写好来。
宝如脸上十分尴尬,背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就为这几张礼单,她已竭尽所能,她前世虽然也是小时候父母用心,专门请了先生来教她和许宁,结果许宁聪明伶俐,一学就会,而宝如是个娇宠过度的,从小就常缠着许宁帮忙写课业,那先生喜欢许宁受教,对不太喜欢学的宝如也胡乱过了,宝如与这写字上头着实很是生疏。
刘氏历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数落了宝如两句,便风风火火拿了礼单走了,宝如看着小荷来收拾书桌,一个人无聊地翻着桌面的几本书,词曲游记笑话、戏本子和绣样,倒是齐全,翻开里头居然有蝇头小楷,一一注释,看出来是许宁的注释,却极为浅显,倒像是要注释给新学的人看的,绣样也是,看下边的字,居然是许宁亲自绘的绣样……小荷看她翻书,抿着嘴笑道:“这些天太忙,姑爷都没空教您写字了,这还有些墨,要不您写几张?”
心下微微一动,问小荷:“我平日写的字呢?拿来我看看。还有姑爷写的字,一起拿来。”
小荷笑道:“娘子写的字就这屉子里,姑爷楼上的书房并不许我们进去的,娘子不如自己上去看看好了,若是只是看姑爷的字,这不是每张都有姑爷写的字给娘子当临摹的样子么?”一边说一边果真从书桌的屉子拉开,拿了一叠纸出来,果然上头是她熟悉的许宁的字迹,下头那一叠纸,却让她吃了一惊,居然十分细巧精致,工整又有韵味,她一张一张翻着,这居然是自己写的字?
比自己现在写的字……确实是强多了……是许宁教的么?
宝如沉默着一张一张地翻着,想起前一世,自己不喜欢念书,许宁就模仿着自己的笔迹替自己写完课业,她当时傻,觉得许宁从小就护着自己,后来两人生隙的时候,她回想从前,才知他自幼就心机深沉,若是自己一直学着没什么长进,不喜欢念书,爹娘定然是会辞了那先生的,唯有自己似乎一直有长进,先生夸奖,爹娘才会一直舍得出那束脩——唯有这样,许宁才能念书。
她不知道其他书生如何,许宁却是个极爱书的。他们成婚后,她甚至听到他梦中都在诵书,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苦读,再冷的天也要写满十张大字,再忙,身边总仍放着一本小册子,抄着一段他需要背诵的书,即使是后来贵为宰辅,他仍然苦读不辍,手不释卷,未有一日懈怠。所以即使最后他们视彼此如寇仇,她也不得不承认,他所取得的成就固然有唐家的恩情,但许宁自己本人的天赋及努力其实占更多的比重。
这一世的他,居然有心情教自己读书写字了?
宝如微微冷笑着,想起前一世他将自己从相府中赶走时的决绝,那些脸上的冷漠和厌恶,那些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折辱伤害,她轻轻放下了那叠纸张,合上了屉子。
不知道晚上是否许宁还是会避而不见,宝如想了想,对小荷道:“阿娘适才拿了些暖房韭黄来吧?前儿说的鳖还在么?我做点菜,晚上你去前头叫姑爷回来用饭。”
小荷一脸心领神会的样子:“姑爷昨晚没回来,娘子可心疼坏了吧?我这就去让前头大厨房将材料送到小厨房来。”
宝如有些诧异,想了想许宁这人好洁,想必如今宽裕,是不会和前头那些伙计们一同吃的,内院设个小厨房也是必然,她看了看身上的丝绸衣,这样娇嫩的料子不好进厨房,油烟一熏只怕就穿不了了,她前世吃过苦,爱惜东西,便转身往房内走去,打算换身粗布衣服下厨。
卧房内两明两暗,外间一间小厅,里间是床和书桌,最里间几个双门衣橱和箱子,放置他们夫妻的衣物,另一小间摆着朱漆描金戏婴的屏风,后头摆着浴盆等物,供洗浴所用。
宝如昨夜已熟门熟路,径直找了那雕着踏雪寻梅的衣橱打开找冬日衣物,只看到里头满满的居然都是各类紫羔,珠羔银鼠,灰鼠等毛料衣物,又有丝棉衣等多件,大多是豆绿茜红鹅黄等娇嫩鲜亮的颜色,她呆了呆,翻了好一会儿,手腕酸软,居然没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微微有些纳闷,就算许宁如今开了香铺,手上宽裕了些,也不至于如此大手大脚买这样多的毛料丝缎,看起来价格都颇为不菲。
要知道许宁还有一头无底洞一样须索无度的穷家,虽然如今自己父母还在,但许宁是个孝子,如何舍得亏了他父母?如今手头有钱,岂会不救济他那水深火热的穷爹穷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