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雷在低而浓重的云层后滚动,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下来昏暗一片,大雨滂沱,往来行人迎着大雨狼狈地奔跑着,水淋淋的青石路面全被水漫过,地面被粗大的雨点激起烟雾,水汽蒸腾,灰茫茫冷飕飕一片。
椟玉院前一辆青布乌顶马车停了下来,早有大门小厮们紧着上来举了油纸伞来迎,不过一会子功夫,身上已湿透了,却丝毫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将伞举着。只看到车厢帘子一动,一个青衣小鬟先下了来,抱着琴,手肘上还挂着支笛,当先往前走了,后头又下来个黄衫小鬟,回身搀着个纤长的女子下了车。
严懿身上严严实实地披了银草蓑衣,带着斗笠,脚上绣鞋下还踩了高底木屐,被丫鬟小厮们一路迎进了院门,才走了几步,便看到门庭下一个男子微微缩着身子站在大雨中,衣服已湿透,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门口迎客的王妈身后站着两个护院,正用她一贯脆爽简断的声口大声道:“爷,这荣华富贵四里门户人家尽有,您且往别家去看看,尚荣里那儿,多的是妈妈肯为了一把葱钱一勺油钱让女儿陪客的,俗话说烂梨也能解解渴,别在咱们这儿耽误您了是不?不是我们家嫌贫爱富,我们家严姐儿若是接了您,那是掉了身价的,您这样口里只管夹七带八嘈还非要指明姑娘的,咱们椟玉院还如何开门迎客?便是知府大人要召我们家严姐儿,也是写了帖子来请的,再不肯轻贱人的,这才是尊贵人知礼的做派……”
椟玉院是官坊,一贯除了应官府的差使,接的客人也多是达官贵人,次则读书人,商贾若非巨富,是不接的。严懿看了眼那男子身上被打湿的素绢暗纹直裰,葛麻腰带上挂了些香包银钩,不甚华丽,身子微躬,身形微胖,并非读书人打扮,便知此人应是小商贾,想是慕艳而来,只是椟玉院如何肯接这等客降了档次,王妈妈那是身经百战,一双利眼,自然是拦客在外,这原是常事,严懿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大雨天的仍有人有兴上门嫖,真正欲心甚炽,风雨不能阻,她淡淡扫了那男子一眼。
闪电撕碎乌云,打了个霹雳,与那男子四目相触,严懿心下却不觉打了个抖,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她已走入了门厅内,早有丫鬟上前替她解了蓑衣,除下斗笠,一边笑着问安:“懿姐姐这是从府衙回来了?可巧遇上这样一场大雨,知府那赏花宴岂不是扫了兴儿了?”
严懿前边的双玉早笑道:“如何扫兴?苏大人和他友人却正是兴致高昂,说是要趁大雨泛舟,观雨赋诗呢,只是怜我们家小姐前些天才病过,早早放了姐儿回来呢。”
严懿微微低了头,看着裙角已湿,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想着适才那惊鸿一瞥的眼光,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轻轻嘱咐了知客的丫鬟两句话,那丫鬟眼里透出了讶异,仍是蹲了蹲身,小跑了出去。
她身后的双珠已是吃惊道:“姐姐,那人接不得咧,会被其他姐姐笑话的。”
严懿面如沉水,并不说话,只当头往后院楼上走去,双玉早横了妹子双珠一眼,一边笑道:“外头正是大雨,俗话说登门便是客,小姐心善,留他喝杯姜茶去去寒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韦嘉元一路被小丫鬟引着到了一座楼前,缓缓登楼,进了间小花厅,便看到自己的衣物上的水沿着衣襟一路往下淋漓,沾湿了地板上的红毡,他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外头雨仍哗啦啦地下着,他犹犹豫豫地在座位上坐下,不敢再动,只怕拖湿其他的地儿,却听到里头珠帘微动,一个黄衫少女从里头挑了帘子走了出来,梳着双鬟,眉目稚韶,颈间围着珠链,他心下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唯唯诺诺道:“这位姑娘……”
那少女吃吃地笑了,语声清脆:“大爷您请宽坐,喝杯姜茶暖暖身子,我们家姑娘换身衣服这就出来,才从府衙应差回来,鞋袜都湿了,还请担待则个。”
韦嘉元面红耳赤,吞吞吐吐道:“敢问你家姑娘,可是严姑娘?”
那少女极轻快利落地指挥着小厮来替韦嘉元换衣物,上茶,擦水,一边道:“正是咧,我们家姑娘眼见大爷在门口淋湿了,心下过意不去,请您进来坐坐。”
韦嘉元想起适才在门口斗笠下那一双凛冽如霜雪的眼睛,心中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愿望达成,忽喜忽忧,待到小厮们替他换了一身宽松的衣物和鞋子后退下,他握着一杯热姜茶缓缓饮下,才微微有了些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