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笑吟吟道:“他知我甚深,当然知道那些什么祥瑞都是假的,定是我发现了宝藏编了个祥瑞遇仙、歌功颂德的梦,彼此心造不宣罢了,只是为着免除后患,这次发掘宝藏我却是故意弄大些,让这蜀地的官员都参与,亲眼看着那秘藏从水中发掘,陷阱原封不动,这般才能显示出我一毫未取,大公无私,高风亮节……谁也不知道那里从山崖往下还有别的密道,我前些日子已让裴瑄将那道全填上了,全无痕迹。将来回京官家若是问我实情,我就说是在匪徒窝里拿到的藏宝图,看着像是真的,编了个借口让官家好发掘。”
宝如点头叹道:“可见虚伪了——你若真要干干净净,便是不拿又如何?我们又能吃多少米粮呢,你既要这名声,为何不干脆都献了出去名副其实,也算个问心无愧,拿了也不敢使劲花,何必何苦沾那一身腥,拿了钱还要立牌坊。”
许宁道:“天予而不取,反为之灾。官家一贯仁慈,但是人心易变,如今他不计较,来日他一呼百应之时,却怕要清算,我如今和前世不同,却不能把合家性命都押在他身上。家国百姓固然重要,你们却也是我的责任,我要替你和子孙后代打算,少不得将后患扫干净,给你们铺好路。我也没拿多少,却至少足够三代富贵了,总不能让你白白跟了我两世——便是那裴大郎,也尽可做个富家翁了。”他面上坦然,全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心中却微微一动,如此宝藏何人不贪,前世他总觉得宝如夫人胸襟,常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鸡犬不宁,如今却恍然发现,除去情爱,在钱财前程方面,这个女人却有着常人不及的豁达和清高。
其实他却是误会宝如了,宝如其实出身市井最是市侩俗气不过,如今不计较,一则自幼受了教养不受非分之财,二则一直觉得这一世似梦如幻,是白白赚来的,已是满足,对那些宝藏却没甚么想头,毕竟她重活一世淡薄,许宁又极擅经营,照顾得她和家人极好,并没什么了不得的难以满足,若是等到孩子长大,许宁又做个穷官,处处拮据,只怕她又是另外一番想头了,所以贫贱夫妻原是最难,这一世他们日子不再拮据,二人心平气和下来,倒是都露了一番真性情来。
宝如听到两世二字,却是触动前日所梦,含笑道:“我还道你这次真的又重生到另外一处去了,想必那里也还有个唐宝如。”
许宁伸了手去撩起她的头发,低声道:“只这一世我便偿了你,绝不会丢下你。”
他长睫微垂,神色淡淡,语声平平,似话家常,宝如却无端从中听出了一种缠绵悱恻、生死相许来。
她为人虽然爽利,于感情上却分外羞耻于表露,许宁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因此两人一贯极少有儿女情长缱绻情深指天图誓的作态,更不会说什么直白露骨的话,便是上一次秋闱,许宁误以为宝如没于洪水之中,也只是痛哭失声,之后又只是平淡度日,虽然一直情好,她却从未相信过他们之间有着甚么非你不可生死相许的情和爱。
只是这一次,忽然也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的不同,这个人给了她暗,却同时也给了她光,亲手让她痛,却又让她得到了依靠。
也不知是什么孽缘,偏偏两世就都栽在了彼此身上,他们彼此似乎算不上倾心相爱,痴恋如寻常男女,但是命运教他们紧紧捆在一起,贪嗔爱恨怨,仅仅相连,以致于彼此都成为了对方最特殊的一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