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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1 / 2)

鞋也差不多如此。因为天门口的草鞋大多是女人打的,一年到头总有人来买。买草


鞋的人还硬要说,天门口的草鞋既养脚又耐穿。那些散住在小街上的簰公佬,每次


放簰总要买几提草鞋在簰上,有时候也卖到外地去,更多的是用来送给那些在水上


行走的同行。余鬼鱼就曾扳着手指算账,那一年他一个人就往外带了八十几提,每


提十双,共计八百多双草鞋。


天门口人家的山头墙是风水龙头,是一家一户接阳气的高台,也是后世后代出


人头地的指望,哪怕只高一片瓦都不行,一家高多少,另一家就会低多少,这是哪


怕打人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打输了,就算变鬼也不能使对方如愿得逞。家境再富,


相邻的山头墙也不能比别人家的高。从下街往上街看,以紫阳阁和小教堂为界,下


街房子的区别之处在背街一面,家境宽裕的在自己家两道山头墙延伸而来的界线之


内再砌几间房子,左邻右舍都不会干涉。上街人家比的是房顶上的阁楼。做阁楼的


材料一律用既轻又结实的杉木。门扇上的龙雕得好,窗户上的凤画得好,四角上的


飞檐对称安放着朱雀与玄武。富人家的阁楼是用银元堆起来的,实际上一点用处也


没有:春季招雨淋;夏季太阳格外晒,从四周黑瓦里冒出来的热气下半夜还不会散


;秋季太干燥;冬季一开门窗,四面的风像四把尖刀往身上钻。对于富人,阁楼之


所以必不可少,是因为可以站在上面看着整条街大声欢笑。


柳子墨来时,下街的故事还在,房子还在,人已经死光了。


七十二行中惟一逃过屠杀的簰公佬们,直直地看着跟在雪柠和常天亮后面的柳


子墨,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还以为是哪个裁缝还阳了,却不是!马鹞子的刀越


磨越快呀,送谁走时,想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


人们预计国民政府重新控制天门口后,一定会杀人解恨,纷纷躲进山里。马鹞


子让那些没有逃走的人到一座座山上喊话,说国民政府不搞秋后算账,请他们尽快


回来安居乐业。在山里躲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凉,吃的吃光,穿的穿尽,草也干


了,树也枯了。


真如马鹞子所说,只等野菊花开齐了就放火烧山,还不是死路一条!逃的时候


像炸了窝的蜂子,要回家像放单的秋雁。每当有人回来,马鹞子总是说,都是养儿


育女的人,往后不要再犯糊涂就行。


马鹞子将关押过梅外婆的那问牢房重新整理了,有床有铺,有水喝,有火烤,


并且一再说,国民政府有法律,他自己也学了一些人道主义,不会再做任何蛮不讲


理的事情。在独立大队逃进山里,自卫队重新占据天门口之间那段极短时间里,梅


外婆曾经带着雪柠,还有杨桃与常娘娘,争分夺秒地打扫了那间屋子。常天亮还爬


上最高的钟楼,用力敲出消失好久的钟声。梅外婆不断地提醒他,要慢一点,舒缓


一点。后来,大钟的声音果然格外悠扬,每一下,每一声,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人的


心里。常天亮一边敲钟,一边报信,马鹞子带着被国民政府重新武装的自卫队走到


了哪里他都一清二楚。刚刚将墙上的圣母马利亚像擦拭于净,人喊马嘶的自卫队就


将他们撵了出来。隔了几天,气势汹汹的马鹞子换上一副面孔亲自上门来请,说只


要梅外婆和雪柠愿意,随时可以去小教堂里擦她们想擦的,洗她们想洗的,就连大


钟也可按自己的心愿,敲慢敲快敲重敲轻敲多敲少都行。马鹞子真的没有阻拦,梅


外婆和雪柠每隔七天就要进去对着墙上的雕像默默地说些心里想说的话。


一场与众不同的清洁,结局却是极其肮脏。


等到长在水边的枫树红了,该回来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自卫队的哨兵突然拦


住梅外婆和雪柠,不再允许她们随便进出小教堂。


马鹞子也突然翻脸不认人,命令所有和独立大队以及苏维埃来往密切的人,一


个挨一个地站到小街上。从下街口的榨匠和铁匠家开始,一家一户一店一铺地数过


来,只要是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拉出来。马鹞子手里有国民政府给他的命令:


“一、匪区壮丁,一律处决;二、匪区房屋,一律烧毁;三、匪区粮食分给剿共义


勇队,搬出匪区之外,难运者,一律烧毁。须用快刀斩乱麻手段……”一直到小教


堂附近,才停下来歇一歇。他将要杀的人点齐了,假惺惺地说一声,能逃走的就算


命大,逃不掉的莫怪马某六亲不认。所有的人都有机会越过早已布置到位的两挺机


枪和许多步枪枪口。都是熟人,面对面开枪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直到逃跑人的背影


有十几步了,士兵们才开始s击。想逃跑的人没有一个逃脱,另有一些吓瘫了的男


人和女人,倒在小街里。马鹞子担心子弹打在青石板上会跳起来伤着无辜,挑了十


几个刀术好的士兵,或砍或削,不算太费力气地了却了这桩官差。他没有破天门口


的规矩。按天门口的说法,簰公佬走的路就是财路,杀簰公佬就是断自己的财路。


做大哥的余鬼鱼保全了性命,他的两个篾匠兄弟,却被杀得一个不剩。


从镇内到镇外,马鹞子放开手脚杀了半个月,原以为该杀的都杀了。没想到,


才歇下来,富人家占多数的上街就出现一条用木炭写的标语:“马队长,你要好好


护着剩下的这只耳朵。”


正当马鹞子望着那些字出神时,柳子墨出现了。


六  三


柳子墨只比自己的信晚到二十天。


经过一番盘问后,马鹞子伸手要看省国民政府的公函。柳子墨不理他,要将盖


有朱红大印的公函交给段三国。马鹞子趾高气扬地说:“他当镇长,全靠老子一句


话。”


柳子墨找段三国解决测候所的房子,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要结实,大风


吹不垮、大雨冲不走就行。就因为马鹞子说,除了白雀园,所有人死光了的房子可


以任他挑选。柳子墨反而认真起来,从上街走到下街,又从下街走回上街,那些失


去主人的各家各户的故事,让柳子墨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马鹞子在当街站


着,没有跟在身后。这让段三国有了说心里话的机会。


“马鹞子想要白雀园,是没安好心,暗地里瞄着雪家女人哩!


往日连通紫阳阁与白雀园的月门封得很不严实,一推就会倒。你有省国民政府


的公函,怕什么,就要白雀园!这也算是我求你帮忙,马鹞子想让线线带着一镇住


进白雀园,这哪儿行!阿彩的房子可不是平常人住得起的!还有,一镇长时间不进


我家门,被马鹞子养了,等到杭九枫回来,他若不肯叫父,那种罪过我们也担当不


起呀!两个对头共养一个儿子,要叫父都叫父,不叫就都不叫。这样的孩子只有外


公外婆才能教得好。〃


从天上吹来的风一落地就变冷了,经过马鹞子当拐杖一样杵在手里的大刀后,


冷意更是一阵紧似一阵。小溪里的鬼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少则三三两两,多


则七八成群。没有人留意察看鬼鱼的数量是否与被马鹞子杀死的人数相对应。看到


鬼鱼就会看到那只女人的纠巴,因为被水草挂住,女人的纠巴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仍没冲走,上面的线网还完好地包裹着黑发,c在线网上的一只簪子也在,没有被


线网网住的头发就像太肥的青苔,顺水飘得很长。柳子墨不忍看下去,寻了一只篾


片,弯下腰打算拨几下让它顺水淌走,段三国伸手拦住,告诉他纠巴下面还连着一


块女人的头皮,那样子吓得死人。柳子墨手一松,篾片掉进溪水里。


转了一圈回来,柳子墨又将公函拿出来晃了晃。省国民政府不是派他下来收皮


油,办测候所也不是开店铺。那些房子都不行,都是一个模子磕出来的木板屋,清


一色四、六、八或者十二开的铺门,窗户也是活动的,底下还是半截木头鼓皮,再


配上窄窄的进深。


从外屋进到里屋就像老鼠钻d,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文明办公场所。只有两处


房子合适,一处是住着马鹞子和自卫队的小教堂,另一处就是白雀园。段三国在柳


子墨和马鹞子中间打圆场,小教堂乃是军机重地,没办法挪地方,为了替省国民政


府顾面子,只能将就着用白雀园。有省国民政府的公函在,马鹞子只好做个顺水人


情,他说,柳子墨要白雀园是因其他屋里都死过人。早先自卫队请的一个教官就是


这样,在武汉喝饱了牛奶跑到下面来打嗝,各种枪都会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可就是听不得别人说鬼。柳子墨想笑又没笑出来,他认为马鹞子说得不错,但自己


和那个教官不一样,不会舞弄刀枪,也就没有必要怕鬼了。


答应将白雀园做测候所后,马鹞子还有些不甘心,故意找岔子,要留过洋的柳


子墨帮忙认一认,上街墙壁的那一行字是谁写的。柳子墨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样的


话肯定不是仇人写的,仇人写他的名时不会用尊称,更不会说要好好护着这类的话,


写字的人大概是既想提醒马鹞子不要赶尽杀绝、又不想惹麻烦的某个与他较为亲近


的人。马鹞子张了张嘴,忽然大笑起来:“段镇长,你若是狐狸,一定白了尾巴尖!”


“还不是为了你好,杀人太多会伤阳气。”


“你说一县杀不得,我就没有杀,这不是做好事吗!”


“真是好事那就谢天谢地,只怕你想将一县当钓饵!”


“谢谢提醒,你简直就是我的参谋长!”


“你得体谅当岳父的难处,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马鹞子居然没有生气,他当着柳子墨的面许下宏愿,要在杭家宅基地上盖一所


高过以往的房子,让段三国带着女儿和外孙住进去。至于下街的那些店铺,除了油


坊是有主人的,其余的全归段家所有。段三国喜也不是,悲也不成,正好有一片白


云从头顶飞过,他喃喃地提出一个问题问柳子墨:“你是学气象的,可晓得天有多


高,地有多厚?”


追星逐月的柳子墨在西河左岸快速建起一座雨量室。他没有坚持雇请男人的想


法,同意让雪柠当观察水文的助手。那一年雪柠在汉口辅德中学礼堂里捐的二十四


朵白云,是柳子墨改变初衷的主要原因。回忆中的小女孩动摇了水文专业中的性别


传统,形成此决定的过程宛如一个美丽梦想,为了让它以完美的姿态出现,水文观


察在特定时期的艰苦与危险,全都幻化为浪漫。柳子墨用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来宣


布自己的决定,他说,雪柠是第二十五朵白云!


柳子墨真正的助手是那位还没露面的姓卢的工程师。代表省国民政府同柳子墨


谈判的王参议本想派一个学水文的工程师给他当助手,柳子墨与那位先生见过一面,


随后就拒绝了。“这种干特务的好材料放在柳某身边,国民政府虽然浪费得起,柳


某却消受不起。”王参议没有再说二话。选择初通气象学,来历却也有些可疑的卢


工程师,是二人妥协的结果。


在省国民政府的公函上,柳子墨是天门口乙等测候所所长。


说是乙等,其实比头等测候所承担的工作还多。配置有齐全的寇乌式水银气压表


、干湿球温度表、最高最低温度表、地温表、毛发湿度表、气压自记仪、温度自记仪


、最低草温表、风向风速器、梳状测云器、日照计、雨量器、虹吸式雨量自记仪、蒸


发器、云雾灯、雪量计。正是以这种优厚的条件,省国民政府与柳子墨特别约定:优


先建成雨量室,并优先获得以天堂为中心的大别山区水文和气象资料及预报,否则不


批准柳子墨来天门口建立测候所。


对于柳子墨来说,气象学与水文学本来就有许多相交又的课目,做起来并不难。


为了确保水文研究的优先性,从武汉发来的第一批物资里没有一件与气象学相关。


雨量室是一座用水泥和石头砌起来的简单的小房子,外面修一道斜坡,斜坡上安一


根通向河底的红白标尺。作为观察水文变化的助手,雪柠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定时


将红白标尺上的水位记录下来,平常时候早晚各一次,雨季发大水时,一个小时就


得记一次。整个大别山南麓,同时建立起来的此类雨量室一共有五座。其余四座柳


子墨也要定期巡视,并将取得的资料汇总。这项研究的目的,柳子墨只知道一鳞半


爪。挂少将军衔的王参议私下说过几次,这是关系到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重要军事


机密,只管做好,别的不要多问。王参议一再嘱咐,对气象的研究,也主要是预测


今后几年降雨量是剧增还是锐减、剧增在什么季节、锐减在什么时候。有一次酒后,


兴致勃勃的王参议重提当年吴大帅下令挖开武汉上游的金口长江大堤,战场上的颓


势就顿时扭转的往事。两军开战,我活你死,输赢是第一位,只要战术有效,其余


因素就不要多考虑了。柳子墨一下子想到淞沪抗战,国民政府军第十九路军始胜终


败,不得不与日本人签订气得人吐血的停战协定。古往今来的用兵之道,无不看重


气象和水文,真能在抗击日本人侵略中助一臂之力,柳子墨倒也心甘情愿。但是他


不敢想像,日本人如何能进占到大别山区,这可是自己国家的中心地带。


西河上的雨量室建起来后,柳子墨到其他几条河流上察看了一遍,重回天门口


时,雪柠已按照自己教的办法,在记录纸上描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而协助自己进行


气象研究的卢工程师及其押运的设备器材仍然不见踪影。


柳子墨不得不同段三国交涉,要他派两个差夫顺着西河往下游接一接。刚从天


堂搜寻独立大队回来的马鹞子听说后,主动将汶事接了过去。自从回到天门口,马


鹞子就没有听说过关于独立大队的消息。有人说杭九枫和独立大队的骨干分子已被


反国民政府的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强行拉走,躲在天堂的全是一些没有战斗力的老


弱病残。马鹞子不相信。有傅朗西在,独立大队越是不露面,马鹞子越是不放心。


马鹞子从冯旅长那里借来两个连,加上县自卫队的全部主力,上山搜寻了半个月,


连个人影都没碰到。松了一口气的马鹞子派出三个士兵,回来时不仅枪没了,连腰


上的裤带都丢了。不用问就明白这是独立大队的人干的。马鹞子气不打一处来,冲


着柳子墨大骂傅朗西,有种就别躲得像只狗,只会咬陌生人的腿肚子。


柳子墨也很生气,马鹞子如此不慎,既是误己,也是误人。


柳子墨担心的不是离大雪封山的日子越来越近,而是那些通过小岛和子从东京


弄回来的仪器,哪怕损坏一只瓶子,就会影响测候所的正常工作。


测候所没有建起来,天气好坏全都写在柳子墨的脸上。


柳子墨决定去一趟县城,县城已经通了电话,就算一路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


息,还能通过电话问问武汉或者黄州那边,是不是出了意外之事。出天门口十里,


柳子墨碰上一队骑兵,军官在前面两腿夹着马肚子飞跑,士兵们不即不离地跟在后


面。又走了五里,刚刚过去的骑兵,回来了两个。这一段路很宽,柳子墨正想自己


毋须让路,疾驰的骏马就到了身边,四蹄腾空,一左一右夹着他。情急之下,骑兵


一问,他就回答自己正是测候所的柳所长。骑兵们不说二话,将他弄到马鞍上,快


马催鞭,一溜风地回到天门口。路上遇见的一队骑兵全部站在挂着测候所招牌的白


雀园门前。柳子墨还没从马背上下来,有人拖长声音喊了声:“集合——敬礼!”


那些盛气凌人的骑兵飞快地排成两排,整整齐齐地冲着他行了一个军礼。柳子墨莫


名其妙地往屋里走,马鹞子也赶过来,毕恭毕敬地将右手举到额头上。


段三国说:“冯旅长专程看你来了。”柳子墨还是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


一身戎装的冯旅长,像树桩一样站立不动。


“站在我面前,手无缚j之力的书生真的是柳子墨吗?”


“有个当大官的家伙说,你一个人就能顶三个主力师!”


“若论对付杭九枫他们,你这样子肯定不如马鹞子!”


冯旅长自问自答,他没想到能顶三个主力师的柳子墨,除了比那些常见的读书


人洋气一些,也没有更特别之处。


“会吹牛皮不是学问。有那样大的能耐,我在武汉龟山上呕心沥血建起来的测


候所,就不会被炸得片甲不留。我晓得这话是王参议说的。对战争而言,说柳某能


顶三个师,明显是夸大其词。如果是说气象科学研究,说我顶三个师则是太小看我


了。”


冯旅长继续站在那里,柳子墨请他坐。


“当兵的就是这样,连长不能坐在团长面前。一个师辖三个旅,三个师就是九


个旅,柳所长的权威比我大九倍,不是司令也是军长。”虽然是三分认真,七分取


笑,冯旅长还是没有坐。


“那是王参议替我帮腔。今日的国民政府,其实还是军政府,只顾打仗,想要


点做学问的经费,就必须与当前的军事挂钩。各位千万不要将此话当真,搞不好会


误你们的军机大事。”


“听你这样谦虚,我倒有几分相信了。柳所长放心,若是第四方面军还在这一


带流窜,也许我会来借你的九个旅一用。可惜他们已经往四川那边去了,剩下一些


乌合之众,有马鹞子对付就行,连我都没事做了。”


“冯旅长再说下去,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错了,是你看不起当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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