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去,远远的平地里,几个小小的土坟,有一个小小的坟头儿上趴伏着一个人。强子更紧地握了一下妞的手,妞也看到了,两人急急的走过去。
众人走近,围在周边那人也没动,直直地仆趴在姐的坟上。
是姐夫。
强子过去,拉姐夫的胳膊,却是僵硬的。
强子的心立刻如坠冰窖,急急把姐夫翻过身来,姐夫已是暗灰的脸,睁着灰白的眼睛,身下的坟土被抓出无数道沟沟,指甲里全是干渍的血土。
强子伸手摸摸他的脸,冷硬的,探探鼻孔,没了一点气息。强子傻了,姐夫,死了?缓缓直起身来,木木地望着远方。
孬子几个把石碑放下,众人静静的全呆了。
妞的手在强子手里抖,嘴里喃喃出声,姐夫,是姐夫,姐夫姐夫,咋了,姐夫。感觉强子的手越来越紧地抓着她,抓得越来越疼。
张有发走过来说,强子,他是谁?
我姐夫。强子舌头打不过弯儿。
飚子走过来说,强哥,要不到村里找些人,把姐夫理了吧。
强子无语,风凉凉的吹着自己麻木的身子。有啥用?他回来了,他有钱了,有啥用?大哥拐了,嫂子疯了,姐夫死了,他的钱多得能把人埋上,有啥用?
张有发把飚子拉到一边,悄悄问,他姐夫家还有什么人?
飚子叹口气,啥人没有了。心道,和刚找到医生和嫂子一样,这破衣乱发,这露出后脚跟儿的破鞋,唉,强哥,他能不难过?
张说去村里找人帮忙埋了吧。飚子看强子木桩一样,点头。过去叫了几个人,安排人到村里打听哪儿有卖棺材的。
强子才用从地狱里传出的声音说,到镇上,买最好的衣服,从里到外的,鞋,买块手表。
飚子交待给保柱。到村里问,原来都是找木匠做棺材,现在刚刚有卖棺材的,但在十几里外呢,孬子几个人开卡车去。
飚子没叫村民来,只借了几把锹,说强哥,把姐夫埋了吧,埋哪儿?
强子抱起姐夫,退后几步放下,说这是我姐的坟,挖开,让他们并骨,把春燕送大哥车上去。
众人无声,很快把坟挖开,强子走近前看,姐的棺材上漆红已掉完,露出来黑黑的木头,还好,从侧面看没有塌陷。
强子眼中一滴滴的落泪,无声。
拉过妞跪在地上,说,给姐磕几个头。
妞跪下,弯腰费劲,乐子过来拉妞,说强哥,老话儿说孕妇不能到坟里的,嫂子也上车去等吧。
强子松了手,乐子拉妞,妞却不起,跪趴在地上磕头,一个接一个。强子起身把妞拽起来。
接过一个兄弟拿的锹,又到旁边的坟前,在地上挖,乐子说大家帮个忙,强子说不用。
挖了个不太大的坑,强子去搬石碑,大家帮忙抬起来把碑立起,强子填土,踩实,看上面刻的字,母亲,父亲,生于,猝于,儿高强,儿媳高秀丽,泣立。
没人说话,人群黑压压的站了一片,直到孬子和保柱两拔人把衣服手表棺材都买来。
强子脱下姐夫破烂的脏外衣,给他穿上买来的新衣服,脱掉破鞋子,穿上新鞋,戴上手表,理理乱发,然后用手抹上姐夫的眼睛。
把姐夫抱到棺材里,盖上棺盖,说埋了吧。
乐子说强哥,棺上没钉钉。
不用了,钉钉是怕死人活了害人,我倒想他能活了。
众人一锹锹填土再把坟埋好,把坟做圆做大。强子又往爸的坟上填土,然后用力把锹截进土里,对妞说,这是爸的坟。强子跪下,没拉妞。
妞也跪下,强子磕头,她也磕,强子起来拉她,妞不起,突然开口轻轻地说,爸,你吃啥饭?
爸,这个坟里的爸比她的亲爹对她好,强子做活不在家,妞每次到做饭的时候都会进屋去问,爸,你吃啥饭?爸总会说,你做啥吃啥,别做费事儿的。
妞烫伤了,爸急得大叫给她抹酱油,强子每次吼她,爸总说强子别难为她,爸把她叫孩子,她给爸端屎端尿的时候,爸总说放哪别动,强子回来倒。妞说,我倒。
爸死了,强子说爸是为她死的,妞只记得那天蛇一样的石主任进屋抱她,她大叫,爸也大叫,你出去,狗日的,出去,出去。然后咕咚一声,没了声音,强子回来后才知道,爸摔在了地上,死了,就埋在了这坟里,这坟里,埋的爸。
强子把妞拉起来,说放炮吧。
接过飚子递过来的纸和打火机,点着纸。
乐子他们放炮,震天响。
强子和妞站得离纸火近,张有发过来把两人拉开。
这里,除了娘埋在哪儿强子不知道,几乎埋着他所有的亲人。
第五部 第六十四章 良心
张有发搂着强子的肩膀往回走,飚子过来拉妞,走吧嫂子。
妞一步三回头,爸,姐,姐夫,都在里面,死,是咋回事,人死了,就再也见不着面了,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走哪儿去,就算走天边儿上也见不着了。
走到路上准备上车时,强子注意到村里迎出来许多村民,支部书记在前头,过来握强子的手,烧完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