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到能看得出几分真心,也是啊,人怎么能没有真心呢,他便是皇帝,孤家寡人一个,兄弟被他弄死了大半,一个太皇太后,那是亲娘,可和他也不交心,唯独结发妻子,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了,折腾了这么多年,早就血肉相融,不分彼此。
皇帝这么多年下来,和皇后闹得再凶,他也只立了这一个皇后,从没有想过要换一换。
红尘出了宫门。
皇帝也不回去,就在甘泉宫里,皇后的床边上再设一软塌,又让人拿了一卷图纸过来,指给皇后看:“你看看,咱们两个也不要浪费陵寝了,劳民伤财,就住在一起如何?棺木我打造得更宽一些,舒舒服服的,你也别跟我闹别扭,你不在我身边,还能去哪儿?都老太婆了,外孙女长那么大,越长越漂亮,你自己也老了,腿脚又不利索,老老实实跟我过吧。”
他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几个太监宫女在外面听着。
跟了皇帝半辈子的大太监,就忍不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心中长叹一声。
皇帝老了。
红尘出了门,宫女就领着她避开大道,走得小路,她远远看了一眼,那边乌压压的一片,人很多。
“娘娘生病,大家都要来侍疾,万岁爷交代,让别吵了娘娘,都不敢进去打搅。”
“人还挺多。”
原来皇家的人还不少呢。
红尘这些年,没怎么和皇家的人打交道,就是参加个大宴,小宴,也多是和女眷接触,还是那么几个。
皇后爱清净,不喜欢吵闹,也不许人烦红尘,这会儿一看,皇子也有那么几个。
那边齐王赵瑞,安王赵琦都在,厉王陈玮在寝宫内。还有一些小的,大概都是皇孙。
齐王和安王正站在一起说话,面上带着忧色,举止很是亲密,可她的情报还算灵通,这两个亲兄弟,也是面和心不合。
尤其是安王。私底下没少说他这个哥哥齐王虚伪。愉贵妃疼小儿子,也比疼大儿子多一些,不过有愉贵妃在上面压制。这两个王爷的竞争,前几年还没到白热化的地步,可往下,却没有那么多兄弟情深能表现了。
皇帝年老体衰。终究还是要选择继承人的。
除了这两个王爷,七皇子赵珑。那就是个小透明,皇帝好像忘了他似的,到现在还是郡王,要知道。厉王赵玮已经领兵打仗,入朝十好几年,七皇子比他还大两岁。至今连一个差事都没当过,整日在王府闲着。唯一的喜好就是下棋,号称棋痴一个,那些朝臣,有投奔齐王的,有投奔安王的,连厉王如此凶暴之人,也有朝臣不怕死,非要来烧他这口灶,可七皇子却是门庭冷落,向来不招人待见,想来与储君无缘。
除了这几个外,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十六皇子,才不过五岁而已,是个‘美人’生的。
皇帝这把年纪,撑不到他长大成人,除非有权臣当道,非要一个好控制的皇子继位,否则他是没有指望了。
别看现在那位陛下年老体衰,但那群臣子还玩不过他,想来不至于有幼君登基,权臣当道的可能。
红尘一边出门,一边胡思乱想。
大周朝别的不好说,忠臣良将到是不缺,好像别管皇帝怎么折腾,折腾来折腾去,杀了一批忠臣,没有逼反一个,但凡是反了的,从一开始就能看出反心。
禁军那边,已经紧急传来八次消息。
带队的统领,乃是一位宗室,姓陈的本家人,按照辈分,还要叫红尘一声姑姑,和于逸交好,也算熟人一个。
红尘上了马,看最后一份情报:“齐公?”
原来那家店蒙骗了她,是把那把剑给了齐公,不过现在齐公一听这事儿,已经命人把东西拿了回来,现在就在那家店等着。
禁军那边本想尽快送到宫里,只是毕竟不知道实物是哪个,担心出现差错,才请荣安郡主速去一趟。
马是好马,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店里。
红尘一眼扫过去,登时皱眉:“错了。”
那店主人一下子就扑倒在地,那个店小二更是泪水狂飙,哭得不能自已:“……郡,郡主娘娘,您可仔细看看,就是这把剑,没有错啊,一点儿都没错,小的绝对不敢造假。”
他是真怕了。
曾南光更怕,小腿肚子直哆嗦。
齐公也皱眉,低声道:“郡主,老朽保证,从店里送去我家的剑,正是这一把,老朽家人,必不敢作假。”
这老人一句话说出口,曾南光心里也一松,简直感激不尽,幸好齐老爷子是个讲理的人,又慈悲,这若是换成别人,早一推四五六,全推他头上,哪里肯惹这一身骚气。
红尘的脸色也很难看,抓过宝剑,咬牙:“挂坠呢?”
她要的不是剑,而是上面的剑穗,但现在,剑还在,下面的剑穗流苏通通消失无踪。
齐公和曾南光都怔了下。
尤其是齐公,皱眉招呼他手底下的人进来,小声追问了几句,脸色瞬间阴沉,摇了摇头。
红尘也听见了,那剑穗送到齐家时还在,但从齐家重新拿出来,送回店里,就已经消失。
这东西又不算要紧,大家注意到的肯定只有这把剑,谁会把上面零零碎碎的挂件放在心上?
曾南光蹲在地上,欲哭无泪,哼哼唧唧:“郡主,小的真不知道,那把剑是从外头收来的,上面的剑穗也是本身就带着,小的也没当回事儿。”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犯什么蠢,当时为什么不让小二说清楚,为什么不停下来问问情况,他一时爽快,说当成礼物给齐老爷子,就给了他老人家,可事后的麻烦,简直要了他的命。
禁军这边,所有人的情绪瞬间紧绷,一个个兵器出鞘,寒光闪闪。
红尘看了齐公一眼,却不好太市里。
玉山齐家。在朝廷里到没有多大的权势,但却也同样不可小觑,所谓看一个人的本事,要先看他的敌人。
玉山齐家,和姚宗师所在的姚家,乃是世仇,祖孙三代交恶。没少硬碰硬。死在对方家人手上的子弟,起码有三位数了,但玉山齐家。至今还稳稳当当地立在大周朝,姚宗师如今武力大为进步,只差一步,便是真真正正的大宗师了。但齐家的人,还是活蹦乱跳地生活在玉山。照样滋润的很,由此可见,齐家的确不简单。
红尘上辈子就想过,若是夏家能有齐家的坚韧。也许早就更上一层楼,不再如履薄冰,世世代代都为皇家所用。
对皇室来说。世家是毒瘤,最好没有。对世家来说,依靠皇家才能生存,那就是屈辱,至于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天底下本也没那么多的对错。
反正无论哪一路占据上风,老百姓们的日子依旧是那般过,丰年有口饭吃,灾年听天由命。
“齐老爷子,不知您为何要买这把剑?”
红尘心念一转,轻声问道。
齐公愣了愣,略微迟疑,半晌才道:“只是喜欢而已,并无他意。”
喜欢?
红尘不信,别说红尘,就是其他人也不大信,那把剑是很华丽,但齐公不是喜欢华丽的人。
看看他的打扮,一身粗布衣服,深蓝色的,黑漆漆的千层底布鞋,领子磨损了些许,还有肘部,膝盖处,也有些泛白,若不是这人的气度在这儿,便是粗布衣服也气质卓然,让人一看他,就先被他的气势压倒,顾不上关注衣服,恐怕就算不被当做乞丐,也要被轻视,说不定连店门都进不来。
再说,谁不知道齐老爷子最是节俭,有一日,他与姚宗师相约吃饭,说是吃饭,其实是谈判去了,姚宗师点了一碗面,吃了大半,走后还剩下些许,齐老爷子便先就着他的碗,把面吃了,这才要店家重新送来两个馕饼,一碗白水。
他在家也一样非常节俭。
当然,不是说齐老爷子小气,但凡修桥铺路做善事,齐家从来都落不下,去年南边闹灾,老爷子还特意捐了三千两,让小辈买了米面药材,千里迢迢送了过去。
姚宗师都说,他这位敌人乃是正人君子,作为敌人,他很荣幸,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买把剑回去,说是放着观赏,谁又肯信?
红尘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老爷子不要不放在心上,我说实话,此事事关皇后安危,请您务必说清楚一切细节,无论有用没用。”
齐公一愣,更是迟疑,终究还是道:“今日我家侄子路过他们家的店,相中宝剑,十分喜爱,那孩子平日里很少要东西,过几日便是他十八岁生日,我见他爱得很,这才想买给他,并不是那孩子要的,这件事一定是巧合,与他无关。”
红尘没说话。
看起来似乎确实没什么关系。
齐家一个小辈,喜欢这把剑,于是齐公去买,她正好路过,也看中了剑上的剑穗,只是身边没有带着现钱,于是付定金回去拿钱,就这么一点儿时间差,宝剑易主,似乎不是不可能!
只是,未免太巧了一点儿。
这等古董店不比别的,不要说一天一桩生意,就是十天做成一桩买卖,别的生意人也要夸赞一句生意兴隆,会来光顾的,那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差不多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她走开一会儿,怎么就能把宝剑让别人带走?
“劳烦诸位随齐老爷子回齐家看看,沿途寻找,所有经手的人必须问到。”
到了这等地步,红尘也没有办法。
算了一卦,到并非凶相,可算卦这种事,也不是特别精准,红尘放开灵识,四处询问,可就是四下的灵物,也很少去关注这些小东西。再有,神物自晦,它知道隐藏自身,若非有缘,也看不出它的特别。
红尘叹了口气,虽然也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线索,可零零碎碎的,想找到东西,恐怕还需要花费些力气。
她要先给皇后娘娘去找药,然后再说其它,若是皇后逝去,再想让她还阳,那就几乎是不可能了,至少正常手段不可能。
叮嘱了几句,红尘四下看了看,“我去地府一趟,你们若是找到东西,不要耽误,马上送回宫,交给陛下,绝不容有失。”
禁军的人连忙应了。
齐公和曾南光都差点儿以为眼前这位郡主娘娘,也许脑子出了问题,不知道万岁爷知道,会不会以为是他们气的?
这店就有点儿意思,阴气很重,红尘随手就从墙壁上画了一个圆圈,众人目瞪口呆的瞩目之下,圆圈变成黑漆漆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