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小皇子弥月,京城自是热闹非凡,又有夏家出面为皇后还愿,在街口分发粮米鸡蛋,口称让京城子民沾沾皇后的喜气,这是皇家发的喜蛋,就连一等大户,也多有派家人去领回来分润天家喜气的,尤其是那些个家里没个子嗣的,更是踊跃不已。巧也巧,刑部大牢的几个狱卒,许是亏心事做得多了,都是子嗣上再艰难不过的,因此都偷懒耍滑,去了外头,到得下午才回来给了两碗馊饭与张彩焦芳,有个有良心些的,还格外与了一碗青菜,笑道,“也叫你们沾沾娘娘的喜气。”说着,几人便嬉笑着走远了。
张彩与焦芳对视了一眼,望着那泛黄的饭粒,与那零落几根的菜肴,都苦笑起来。张彩想到不过一月之前,他还是偎红倚翠,绫罗绸缎也不当回事,不想今日成了阶下囚,竟至于斯!饶是他也算是个男人,当此亦不由得落下泪来。倒是焦芳十分镇定,宽慰他道,“张兄何须如此,你是展眼就要解脱的人,比不得老头子这把年纪了,还要去云贵一带受苦,真乃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两人正是对着吐苦水之时,只听得钥匙叮当响动,有一人在狱卒导引下进了大牢,笑道,“两位先生真是受苦了。”张彩定睛看时,只见此人满面的春风得意,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一身华贵,俨然便是近日里极为受宠的张永。
张彩与焦芳都沉默下来,虽然不敢口出恶言,但也是冷眼以对,若不是乐琰除去了刘瑾,张永见了他们,也得客客气气地叫声阁老、大人,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晓得刘瑾被骗进西苑的那一日,谷大用与张永都找了借口未曾去西郊祭天的,若说这两人不曾在刘瑾的死里占到丝毫好处,谁信?
张永倒也不在意,仍是客客气气地拱手叫了声,“阁老、大人多日不见。”这才换了张脸,凶神恶煞般地道,“来人,把张彩给我押出来!咱家要亲自提审!”狱卒顿时轰然应诺,上前开
107、小包子的大名
了牢门,将张彩拉扯出来,搡到了日常提审的一间密室内。
张彩看似镇定,但在走进这密室的短短一刻内,心中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虽然说斩首较之于流放,的确是痛快了些,但只要有一点生的希望,哪个人愿意慨然赴死?再说张彩家财未曾散尽,家属也没被牵连,到了云贵等地不几年,财货打点打点,照样可以做个老太爷逍遥,因此他是绞尽脑汁地在猜测张永的来意。张永此时深受帝后的信宠,这一来,可能是乐琰打发的,也可能是朱厚照打发的,张彩却实是想不出这两人分别找他都有什么事儿。
好在张永也没打算和他卖关子,往那水红漆长凳上坐了,上下打量了几眼张彩,失笑道,“张大人,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了——且别着急,只要办好了这事,没准真能免死,也是难说的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么。”张彩强压下心底的不安,嬉笑地回了一句,张永定睛打量他片刻,方才露齿一笑,慢悠悠地道,“张大人好涵养,怪道能背着人,与那张美美姑娘勾搭上了。”
他这句话出口,犹如一道惊雷响在了张彩耳边,把个张彩惊得是迷迷瞪瞪的,他与张美美的一夜风流,就在刘瑾倒台之前,第二天便是兵荒马乱的,张彩自保都来不及了,也无心再去照管张美美。自以为此事到现在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张永这一问,是真把他问住了。
张永满意地看着张彩慌乱的神色,也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猛地一拍桌厉喝道,“说!你去找张美美到底什么事!张美美现在人到哪里去了?!”
张彩心中猛地流窜过数个念头,一咬牙终于是横下一条心,冷声道,“我到张家,乃是探望美美,美美姑娘自从五个月前承欢陛下一夜,已是有了身孕。三个月前才堪堪有了喜脉,她是我张家出身,有了事情,自然是请我前去商议——我与美美姑娘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丝毫苟且!”
张永瞪大了一双铜铃也似的眼,大喝道,“胡说!皇上乃是圣明天子,张美美蒲柳之姿焉得入皇上之眼?张彩,你胡言乱语,仔细吃我的板子!”
张彩话已出口,他也是个人物,硬着头皮冷笑道,“我到了这个地步,还为谁遮瞒什么事情?只不过闭目等死罢了,公公若是不信我,自可提审张美美,用了刑什么话逼不出来?”
张永面露沉吟之色,张彩忖度他的用意,心道,若是皇上派人来寻美美的,断然问不到我这里,难道东厂西厂的势力大到了那个地步,连我去过美美家都知道?不,断断不能,除非……除非是那小婢女经不得刑走漏了消息,如果美美还在京城,是断断不会让她松口的,早把她灭了口。可见得美美几个月前就不在京城了,是了,刘
107、小包子的大名
瑾的事一出来,恐怕她就乘夜离京了也未可知。那到底是谁要找她?是皇后还是皇上?
这问题至关重要,关系到他之后的口风,若是朱厚照来找张美美,那么总归是因为对她余情未了,不忍这个曾侍奉过他的女子流落在外,因为别的,不大可能。若是乐琰派人来找张美美,那么大部分原因,可能就是这个折腾皇后又要生事了,她才产下皇子,又和朱厚照和好,正是声威大盛的时候,手里的锦衣卫若是探听到了消息前去献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按照皇后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要找到张美美除之后快,也是自然的事。
若是朱厚照来找,张彩自然是要将张美美的下落做个筹码,多活几日算几日,更是巴不得张美美永远别被找到。可若是乐琰来找,她是母老虎开春刚下山,要剪尾发威的,且又不会在意张美美和张彩的那点子事,张彩就要快些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告诉出来,免得多吃不必要的苦头了——他到底是聪明人,只是在脑中滚了几滚此事,便把厉害关系想得清楚明白,无奈张永现下又是皇上身边的近人,又和皇后关系亲密,口风还紧,只是在逼问张美美的下落,别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张彩吃得了几板子夹棍,一边杀猪也似的叫,一边在心底快速思忖掂量着,想来想去,只觉得那张永听到了张美美有孕的消息,殊无喜色,恐怕是站在乐琰这边的居多,便作出受不得刑的样子,哼哼唧唧地道,“我招,我招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