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在乎你。”朱厚照柔声说。“打从我们在你师父的小院再见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你是与我一样的人。乐琰,我很中意你,我们是一种人。”
“那我们到底是怎样的人。”乐琰喃喃问,她的语气软弱无力,似乎像是在问朱厚照,又或许仅仅只是自问。“我们是怎么样的人?”
“我们都能看透天下大势,而我们都又实在是自私了些,不愿为了这天下失去自己……我要娶你的那一刻,便很清楚我娶的是谁,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真的懂我?”朱厚照的声音就好像是水面上的羽毛,轻飘飘的打着旋,乐琰闭上眼,压抑着眼角鼻端的酸意,摇了摇头。
“若是我不懂你……你依然会在乎我吗?”她浅声地问,但却做不到少年天子那样的举重若轻,她的问话是焦灼的,透着不安,透着无法自控的无奈。
朱厚照耸耸肩,忽然倒退了几步,乐琰情不自禁地向前追了一步,但很快,她克制住了自己,回到墙边戒备地望着丈夫。活像这几步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天堑。
“你原也不大懂得我,但我依然喜爱你。”朱厚照说,他转身来到窗前,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天子总是孤单的,但我很幸运,我总是有你。乐琰,你还要再问吗。”
乐琰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她抽了抽鼻子,努力提醒着自己这次谈话的目的,虽然她已实在并不想再问下去,说到底,这天下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朱厚照是爱她的,尽管这告白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又是如此的含蓄,但他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尽管在这三年间,她是如此地低估了自己的丈夫,而沾沾自喜地玩弄着他给予的权力,却又暗地里看不起他,但他依然是爱自己的。这难道还不够吗?她对政治,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而她对天下的贡献,也已经足够多了。她大可以从此只做朱厚照的娇妻,将全副心力,用在追求着与他的心心相印上
111、图穷匕见
!
但接着,她想起了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些她并不喜欢,也不大在意的亲人,那些她从没有见过,但却享用着他们劳力的人们,在这国家挣扎求存的人们,而在这国家之外那些雄心勃勃正在崛起的国家。
乐琰叹了口气,她彻底平静下来了。
夏乐琰也好,胡乐琰也罢,这个曾是个准女强人,如今是帝国皇后,身为古代,心还有一大半属于现代的超时空怪胎——不论怎么形容,她始终知道自己是谁,她很了解自己。而她知道自己心底有一些东西,乃是怎么也抹杀不了的,这和雄心无关,或者也不能叫做良心。就只是,她没有办法坐在这个位置上,依然无动于衷地看着帝国走向衰亡,坐视悲剧发生。尽管她也知道她能做的很少,而所做的一切,都极有可能成空,历史依然遵循自己的脚步,她只会成为车轮下的尸体。
但乐琰就是没办法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要阻止,她就必须让朱厚照接受他的妻子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更别提她想走的还是条两全的路,她不想失去已经攥在手心的爱情,但她也不想为了爱完全放弃自己。
“但你依然是自私的。你的自私,并不因我的自私而显得高尚。”她平静地说,来到朱厚照身边,与他一同看着灯火处处的大内,这是座充满活力的小型城市,人们在其中穿插往来,即使已是深夜,也依然能够感受到这城市的脉搏,它是如此的雄健有力,又是如此的深情。乐琰从未感到自己与这时代是如此的亲近,她为这城市所关爱着,也关爱着这紫禁城,她已不再是个旁观者,她是时代的一员。“你想逃避,可你难道看不透吗?责任是无法逃避的,你越想逃避,就越受到它的禁锢。而只要换个角度,或许这责任,你也并非不是不愿意背负。”
“可我就是不愿意。”朱厚照打断了她的话,小皇帝的情绪第一次明显波动起来,他带着些许急切,不管不顾地说,“我已经彻底腻味了这——这一切。”他冲紫禁城挥了挥手。
“你厌恶的不是它带来的权力与责任,只是随之而来的制约。”乐琰伸手扳过丈夫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尽管这举动有些大逆不道。在烛光下,朱厚照的瞳仁闪烁着琥珀色的微光,他望着乐琰,兴味盎然,并未动怒。“听着,在这世上,的确不会有第二个人如我这般懂你,你若是真的没有抱负,为什么那样想要与鞑靼对决?为什么总是放不下手,若有若无地关注着在这京城,在这国家的各个角落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你无法容忍你的君权,被那群顽固不化的士大夫老头子们分享,他们的所作所为对这国家或许没有丝毫益处,但却被捧到了极高的高度,你想做的一切,都要先
111、图穷匕见
通过他们,而这不完整的权力,你宁可不要……不是吗?”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微笑。
朱厚照讶然瞪着乐琰,双眼圆睁,哑然。
“你瞒不了我的。”乐琰笃定地说,“我懂得你,你的性格太尖锐了,皇上……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若是你把这国家完全握在手心,那才是对小包子的不负责。我肯定你能做得很好,但我们的儿子,你的继承人,能否做得一样好?而你能保证你会永远不变?”
“我不能。”朱厚照坦然承认,他的视线锐利了起来,直刺进乐琰眼底心中。“但你也不能叫我接受这残缺的,施舍的玩意儿!他们叫我治国,又妄图把我握在手心?哼!活该他们滚蛋!我朱厚照生来最憎被人逼迫,这一点我改不了,也不会改!”
“我又没有叫你改……”乐琰不禁忍俊不禁,她后退了点,靠在窗棂上望着丈夫,怎么都看不够朱厚照的眉眼,就像是第一次发觉他长得是这样好看。“你就是你,就好像我就是我。但我依然有点看不起你……”
朱厚照瞪圆了眼,乐琰不禁又噗嗤笑了出来,这才继续低沉地、魅惑地说,“你要知道,真正有能力的人,是可以将现实改造成他们需要的样子的。”
如果说朱厚照没有被诱惑,那恐怕他自己都会哈哈大笑,此刻的他,的确在瞬间就动摇得不成样子,乐琰能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他的情绪。并不是说朱厚照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只是当一个人体认到自己对另一个人的真实感情后,她的视角的确会发生变化,她能从轻轻一个皱眉了解到朱厚照的心情,他被诱惑,但仍然觉得乐琰在异想天开。
“我不是在说大话。”乐琰清楚地说。“朱厚照,你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