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长宁伯夫人是先太皇太后周氏的弟媳,在场是辈分最高者,比大长公主还长了一辈。
前次坤宁宫之事,只因她懒怠进宫,不想后辈竟被张家欺负,老太太也是极为不满,这次亲自带了孙女、亲戚女孩过来,也是为孩子们撑腰,亦有交好大长公主的意思。
周家张家不对付几十年了,这会儿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在场文臣武将乃至御史夫人们都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寿宁侯夫人身上。
有这几位的几句话,明日,只怕有大批弹劾折子递到御前了。
寿宁侯夫人身上都轻轻哆嗦起来,又气又恼,又窘迫又难堪,忍不住回道:“大长公主如何能听一面之词就给张家定罪!”
声音里已有颤抖之意,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只是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却也不好回转,只得硬着头皮勉强道:“恕罪,我得先去看看落水的孩子如何了。”说罢再不想多呆一瞬,转身便走。
那边却是武靖伯夫人站了起来,也向大长公主告罪,慢条斯理道是要过去看看“自家孽障”。
其实厅中不少夫人都是暗暗焦急的,不知道自家闺女怎样了,只是,到底大长公主没发话,又没有下人禀报过与自己姑娘有关,谁也不好贸贸然起身来说去那边。
沈理的妻子谢氏已有些坐不住了,她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枚跟着谢家姊妹的,但谁知道杨恬会不会故意拉了她闺女过去,若是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便是没事儿……卷入这些贵女的争执之中,也够让人头疼的。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忍耐不住想起身时,那边大长公主也发了话。
淳安大长公主环视众夫人一遭,微微叹气道:“本宫原想着借这上巳节,与众位热闹一番,不想出此变故,想来大家也是无心宴饮了,便就此作罢吧。改日公主府再行设宴,与诸位压惊。”
众夫人口中皆道不敢,纷纷向大长公主告辞,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
大长公主的长媳去了那边处理落水事宜,三儿媳便在这边开始送客。
大长公主与德清长公主身份尊贵,除了亲送长宁伯夫人出去,与旁人也只是客套几句。末了两人便乘肩舆,往安置落水姑娘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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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建昌侯夫人气喘吁吁跟着引路人跑进了安置自家闺女的院子,眼见自家闺女湿漉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小脸煞白,昏迷不醒,她便如被人摘了心肝,尖叫一声就扑过去,抱着闺女就开嚎,又去撕打床前跪着的众多张家婢女仆妇,似疯似狂。
众人都是跟了她多年的,深知其秉性,谁敢承受她的怒火,被活活打死也不是没有过!便慌不迭就把养娘喊了杀人、她们中不少又被蔡淼让人丢下水去等等诸事说了。
建昌侯夫人果然转移了目标,撂下闺女,抬腿就要去与蔡家理论,却迎面正撞上寿宁侯夫人。她便立时大嚷大叫,口不择言要弄死赵彤蔡淼云云。
寿宁侯夫人一腔怒火终于找到宣泄之处,抬手便是一嘴巴,扇得建昌侯夫人直跌了出去。
下人们见了都傻了眼,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竟没人敢过去劝上一句。
建昌侯夫人回过神来,便又要叫嚷。
寿宁侯夫人大喝一声:“堵住她的嘴!”
待心腹仆妇过去制住建昌侯夫人,她这才冷冷道:“你说话走走脑子!你若想张家倒了,尽可以可劲儿的闹!今日的事儿,我会回去与二叔分说个明白。”
在她的环视下,跪在地上的两府下人们几乎额头贴地,瑟瑟发抖,谁也不敢有丝毫声响。
建昌侯夫人本来怒目瞪向大嫂,忽听得她要与张延龄说,身子便是一颤。
她在外面敢这样嚣张跋扈,正是无法无天的张延龄给她的底气,可若对上这混不吝的丈夫,她一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
建昌侯夫人便也瞬间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寿宁侯夫人着仆妇去寻张玉娴,吩咐也不用带过来,直接带上自家马车。这边点齐了众人,让人抬了还在昏迷的张玉婷上车,一并要走。
蔡家却是来知会,吴锡桐姑娘撞了头,伤得颇重,恐怕不宜挪动,要在公主府略养一养再走。
寿宁侯夫人此时心烦意乱,哪里还顾得上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吴锡桐,又深觉这是个祸头,带回去若是死在家里,也不好交代,便顺口应下,带着张家一众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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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三个姑娘先后被救上来,却不是安置在一处。
张玉婷是最后落水,也是最晚被救上来的——其中自然有公主府的下人得了令故意拖延的缘故,却也是因后来被蔡淼丢进水里的人委实不少,各个扑腾起来,阻碍了救人。
她昏迷不醒有冻的缘故,也是被吓的。
而吴锡桐的昏迷不醒却是因着倒霉,落水后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头侧竟被撞破,被捞上来时头上还流着血,因此昏迷不醒。
幸而今日公主府本就防着有人饮食不当突发疾病等等,早将常与府里请平安脉的大夫请来坐镇,此时正好过来看诊,已是包扎过了,熬上了药。
杨恬落水也吃了一吓,喝了几口水,且亦是不识水性,扑腾了好一阵子。好在赵彤身边会水的下人及时入水,很快也就将她捞了上来。
此刻她已是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蔡淼的新衣,又披着厚厚的外袍,一边儿由着丫鬟擦着头发,一边儿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姜汤。
俞氏满脸的后怕,忍不住反复道:“可是万幸。可是万幸啊。”
大夫方才也来诊过脉,说杨恬虽有些寒气入体,但问题不大,也开了方子叫回去抓药来吃上三剂,驱寒保暖便好了。
杨恬勉强笑了笑,弱弱的道:“是女儿不好,让太太担心了。”
俞氏瞪眼道:“这说的什么话!听听,这嗓子都哑了,快喝姜汤,不要说话了,一会儿咱们回去,再寻旁的大夫好好瞧一瞧,天儿这么冷,那水冰凉冰凉的……多几个大夫看,我与你父亲也好放心。”
杨恬也觉得头重脚轻,眼皮发沉,后脑后颈到后背一线如被石头坠着一样,沉重难受,想来也是受寒的缘故,便也点头应下。
少一时,蔡淼和赵彤伴着淳安大长公主、德清长公主一同过来探望杨恬了。
虽说两位公主身份尊贵,辈分也高,便是不来也无不可。但杨恬毕竟是在公主府出的事儿,又是帝师之女,也得大长公主的喜欢,这才有两位亲来探望一个小辈之行。
大长公主温言安慰了杨恬,却只字未提张家,只说回头会请了太医去杨府再与杨恬好好诊治一番。
俞氏不由大喜,她原就担心杨恬身体,想请个好大夫来,这宫里的太医可是比外面大夫强上百倍,且太医亦不是谁家都能请来的,忙不迭代杨恬谢过。
两位公主略坐了坐便离去了,倒是蔡淼和赵彤留下来与杨恬说话。
当时杨恬被捞上来还颇为清醒,赵彤便又是哭又是笑的,紧攥着她不放手。待转到这没外人的院落里换衣服时,赵彤就忍不住道:“可吓死我了,这回去张二还指不上怎生埋怨我呢,怕是沈二也要恨我了。”
杨恬倒是想安慰她说没事儿,只是身上还没暖过来,嘶哑着嗓子,有些发不出声来。
一同跟来的蔡淼连忙按住她,不让她出声,又笑指着赵彤道:“她就是这个样子,亏还是姐姐呢,半点儿深沉都没有。不必理她。再说,她其实也为你报了仇了。”见左右都是心腹,便又低声笑道:“彤姐儿可是位女将军呢,两下子就把张玉婷给扔河里去了。”
杨恬不由大吃一惊。
蔡淼笑眯眯的把赵彤如何反应,自己又如何应对,把张家妹妹丢下水、姐姐气跑一一讲给杨恬听了。
杨恬是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是知道武将家姑娘不同,也从没想过一个姑娘家能“豪迈”到这个地步。
俞氏过来了,蔡淼便告罪出去相送那些闺秀,没一会儿武靖伯夫人也着人来找赵彤过去问话。
后两人都处置了手上的事儿,方伴着两位公主过来。
这会儿公主走了,蔡淼把屋里不相干的人打发下去,才绘声绘色将下人报与她的、方才寿宁侯夫人在听泉阁吃瘪的事儿一五一十讲给俞氏母女并赵彤听。
俞氏不好开口说什么,心里却是恨极了张家——这一次次的,这是要做什么!真欺杨家为尊者讳便什么话都不会说吗?!回去定要好好与老爷说上一说,这次,都敢动手害自家姑娘了,必不饶过那恶毒丫头!
赵彤更是冷哼一声道:“明日后日,朝上弹劾张家教女无方的折子必淹了他们!今日她们所作所为也必能‘上达天听’。”
便是没人参劾,还有她大哥与张二呢,天子近臣可不是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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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近臣自然不是白做的,便是没有赵弘泽与张会,蔡谅蔡诵兄弟俩的嘴巴也不会闲着,从泽园离开时,寿哥已然知道了今日落水前后的事。
回宫之后,连赵彤私下与张会评价的张玉娴、吴锡桐,乃至建昌侯夫人闹的那一出,也尽数落入寿哥耳中。
回宫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时,寿哥只字未提,还在坤宁宫中喝了盏茶吃了果子,才似心情很好的踱回乾清宫。
直到东暖阁里,刘忠伺候寿哥更衣净面之后,寿哥才凉凉道:“这就是张家养的好女儿。如此行径,那两位侯夫人如何堪为朝廷诰命。”
无故伤人的张玉婷,以及矫揉造作的张玉娴,寿哥真是想起来就犯恶心。
一旁刘忠脸色微变,低声道:“皇上恕奴婢多嘴,到底……是行凶未遂,两位夫人只是教子无方,若是中旨或懿旨夺了她们的诰命,只怕于律法不合。且为这样的人,若是伤了皇上与太后的mǔ_zǐ 情分,岂非……不值。”
寿哥瞧了刘忠两眼,扬了扬眉,又冷哼一声,摆手道:“你想多了。”转而又拿起折子,百无聊赖的翻了翻,吩咐道:“去给沈瑞传个话。再叫两个太医去杨府问诊。”
这也是应有之意,刘忠忙应了,又小心翼翼补充道:“奴婢听底下人回报,说淳安大长公主那边已来请过太医了。”
寿哥折子一丢,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皇姑祖倒是……”又笑着摇了摇头。
刘忠偷眼觑着,见他面上露出古怪神情来,一时也摸不透这古灵精怪小皇爷的心思。
片刻,寿哥摸了摸下巴,又忽然开口吩咐了一句,“张家掉水里那个亲戚姑娘,叫人好生看着,别叫她死了。”
最后几个字说又轻又慢,近乎一字一顿。
刘忠呆了一呆,“别叫她死了”这几个字说得,恁生怪异……
他一时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慌忙低下头掩盖住表情,应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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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忠派去与沈瑞报信的人到沈府时,沈瑞正在快马赶往杨府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