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台所虑,操焉能不知。”曹操叹道:“豪强大姓,吞并良田,隐匿人口,结墙自守。然赋税何来,粮草何出?”
见群僚无语。曹操又道:“常闻‘奇货可居’。诸位可知,今时今日,何谓‘奇货’?”
陈宫、程立四目相对:“‘奉天子’乎?”
“然也,非也。”曹操先是点头,又随之摇头:“奉天子,亦是‘世道’。故今之奇货,便是今之世道。”
“世道居奇。”荀彧若有所思。
“然也。”曹操叹声一笑:“叔侄纷争,群雄逐鹿。小者据坞堡,大者割州郡。或合纵连横,或远交近攻。然兵马、舟车、粮草、辎重,从何而来?”
“税赋。”陈宫答曰。
“非也。”曹操伸手遥指:“皆出豪强坞堡。今,上达天子,下至斗食。无豪强资助,皆不得衣食。为笼络豪强,无所不用其极。先前,合肥侯南阳称帝。关东豪强,以汝南袁氏为首,乡党亲朋,窃据高位。州郡乡里,凡官吏,皆出朋党;凡佐史,皆为子弟。上下勾连,左右遮掩。吏治如此,民生何如?倚重豪强,必许以重利。兼并良田,豢养奴众,垄断四野仍不知足。今竟欲宰割天下,觊觎天子大位。故与豪强为伍,‘譬犹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久成大害,智者不为。”
“明公所言极是,然事有轻重缓急。豪门大姓之害,乃两汉二百年,积重使然。‘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明公刚与关东决裂,树敌四面,不可再生内乱。”陈宫苦劝。
“公台之意,我已尽知。”曹操如何能不知,内忧外患,取祸之道。
平心而论。曹操亦不愿与关东世家,刀兵相向。不惜与群雄决裂,奉天子入兖。正因豪强大姓,囤积居奇。坐等群雄,不请自来,愿者上钩。入坞堡,行利益交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群雄逐鹿,耗费可想而知。然兵马粮草,皆屯于高墙之后。群雄为求取,必行交易。或许以高官厚禄,或结秦晋之好。自上而下,政令所出,无不为豪门服务。如稍后九品中正,被恶意篡改。明知遗祸无穷,仍推行天下,绝寒门出路。
何以至此。
一言蔽之,趋利避害,人性使然。此便是一家独大之危害。诚如恩师少时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寒门贵子,乃君之道。
少时不知何为“寒门贵子”。待为人主方知。贵子,便是寒门出路。生而贫穷,不足为惧。然世代相传,遂成顽疾。便是家国之祸。
贫穷若成世代相传的疾病。为治病续命,必有人铤而走险,无所不用其极。即便引狼入室,认贼作父。亦在所不惜。
终归“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君以草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于汉人而言。家仇国恨,便是如此利落。
逢灾年,豪门大姓囤积米粮,无非求财。逢乱世,豪门大姓,钱粮兵甲,无所不积,欲求天下也。
甄城行宫。
此宫传闻春秋时已有。齐桓公先后六次,与各路诸侯会盟于此。
董侯毕竟年少。出奔洛阳,一路无惊无险。迁居于此,虽不比南宫玉堂殿,金碧辉煌,天子气象。然胜在古韵遗风。
尤其太师、太傅,群臣皆在。
上朝如旧,并无不同。饮食起居,亦有左丰相伴。
即来则安。又闻各方兵马,四出洛阳。蓟王收拾残局,重造帝都。假以时日,再迁回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