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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阅读(2 / 2)

张维摇摇头。废人说:


“北子并不是易敏之的学生,但是,北子一直想上易敏之的研究生。北子曾经对易敏之说过,如果要让我上研究生,全天下我只上你的,其他人的,白送给我我也不上。”


“那易敏之就把他招上算了”那位学古典文学的博士说道。


“北子也曾考过一次,但外语实在不行。考研你知道是先考外语和政治,他一看外语没戏,就再没去。唉,反正我们搞文学创作的,把外语都没当回事。平常你又不用,干吗要学呢什么都要考外语,真他妈操蛋。你说这中国的考试制度是什么玩意儿吗把那么多有才华的人都挡在了外面,却把那些庸才蠢才,把那些只知道死学而没有任何创造力的王八蛋统统招了进来,我看以后中国人不吃亏才怪呢”废人说着把一个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先别发这些牢骚,先给我们讲北子的事。”那位学古典文学的博士说。


“这怎么能是牢骚我说的蠢才就是你这样的人,你还以为是谁呢”废人笑着说,那位也不生气,废人便继续说:


“北子没考易敏之的研究生,但每周必来找易敏之聊天下棋。两人都是奇才啊,两个人又都是失意之人。易敏之那时正好又赶上反对精神污染和反对自由化运动,他又成了运动员,他的课被停了。北子是多狂的人啊但是他在易敏之面前是狂不起来的,他们喝酒,朗诵诗,高声唱歌。邻居们都觉得他们疯了。易敏之对北子是怜爱的,他常常帮助北子。北子所在那所大学在郊区,北子觉得太偏僻了,平常连个朋友都没有,所以一直想调到北京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北方大学来工作,可是,北方大学就像卡夫卡笔下的城堡,他怎么都进不来。易敏之曾试图把他调到自己的教研室来,但学校不同意。北子自杀后,易敏之也深受打击。那时,文坛上没有人重视北子。易敏之便让自己的学生把北子的诗全部整理出来,然后亲自写了一篇序言,算是纪念文章,出版了。北子这才受到文坛的关注。没有易敏之,北子就白死了。这就是第二个故事。”


张维也不知道废人要讲的第三个故事是什么,又不想问,便期待着。废人下了床,去倒水喝。他讲得口渴。那位博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嚷道:


“你这个人说话,最让人急了。快说,第三个故事是什么”


“第二个故事还没讲完呢。北子是易敏之发现的,而易敏之也因为北子又一次受到文坛的关注,所以作家和诗人们都非常崇敬他,都开始找他作序,想让他捧,可是,自从北子自杀后,他就闭门谢客了,再也不见外人。他的门口永远都贴着一个条子:到云南去一个月,来人请留言。很多人都以为他真出去了,便失望地回去。他的工作恢复后,他也只代研究生的课,再不代本科生的课。他上课总是在自己家里上,可惜的是,他也像导师胡理那样忽然封笔,述而不著了。这就使人更难见他了。”废人失望地说。


“他越是这样,你们这些人还越是想见他”那位博士说,“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见见这个人。”


废人笑了:“不光是我们,所有知道他的人都有这个想法,这不,你也想见他了吧。他这个人主要是太怪。”


“说第三个故事吧”那位博士不耐烦地说。


“第三个故事是给死人作序,把死人救活了。”废人说。


张维知道废人说的是谁了,便点点头。


“什么意思”博士嚷道。


“最近几年诗坛上谁最活跃我是说已经死去的人。”废人说。


“我怎么知道”博士说。


“你肯定知道,昨天还跟我说起来着。”废人说。


“你是说冯虚子。”


“对,就是冯虚子。冯虚子过去谁听过我们在文学史上几乎都不提他,可是,他怎么会活过来,并热起来的呢是易敏之。三年前,冯虚子的儿子找到易敏之,说是要给冯虚子出版诗全集,要易敏之作序,易敏之答应了。这是为什么呢冯虚子是20世纪30年代很活跃的一位现代主义诗人,1960年自杀了。冯虚子在世时,曾和易敏之是很好的朋友,易敏之认为他的诗是当时最好的现代主义诗,可是,因为他的诗不合时宜,所以没有被重视。易敏之在那篇序言里宣称,从艺术上讲,冯虚子是中国最早也最成熟的现代主义诗人。就因为易敏之的这篇小小的序言,冯虚子一下子从一个无名诗人变成了大诗人,你说这不是使死人复活又是什么”


初见无忧居士3


“所以你非要他为你作序”博士笑着说,“你红不起来就是因为没有像易敏之这样的人捧你,是不是”


废人看了看张维,笑着说:“是。我给张维说了,我写的这部小说不同一般的小说。我写的正是易敏之去劳改的夹边沟的事,在中国是属于开先河的作品。我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人敢给我出。有些愿意出,但说是必须要找个名人作序。有人就给我出主意,说让我找易敏之。正好我到这里来访学,可是都半年了,我就是见不到他。”


“你没给他留条子吗”博士问。


“留了。”废人说。


那以后,废人和张维又去找过一次易敏之,易敏之还是不在。还是去了云南。


张维今天找到废人,本是给废人说自己要去找易敏之了,可是,一想到易敏之不愿意见废人,就没有说。他想,可能是易敏之对政治不再感兴趣了。他想,等他见了易敏之,说说废人的事,说不定易敏之愿意见见废人呢。


废人见张维来,便问最近在干什么。张维随便说了些事,问废人什么时候回去。废人说:“再过三天,车票已经买好了。”张维说:“那你不找易敏之作序了”废人说:“想,可是易敏之不愿意见我,我也没办法。”


回到宿舍,有几个搞文学的高年级的文友找张维玩,张维说了李宽要他去找易敏之的事。那几个笑着说:“噢,易敏之啊,他能干什么呢”说来也奇怪,北方大学的师生却没有废人等作家诗人对易敏之的那种崇敬。这些小文人们感兴趣的是易敏之的风流韵事。


有两件事是大家都听说了的。


老了的易敏之还过着单身生活,皮鞋破了,到校门外面去补鞋。补鞋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长得眉清目秀,但因为生活的压力使她看上去很疲惫,头发也散乱着,不过,这仍然不能掩盖她的秀美,到她那儿补鞋的人非常多。易敏之坐在那儿看着她补鞋,她一边钉着鞋,一边和易敏之说笑。易敏之觉得她非常贤良,越看越好看。回来一直想着,等他喝了一些酒后,竟然拿起笔来写了一封情书,赞美她的美丽和能巧。第二天,他拿着另一双破鞋去修钉,又坐在她面前看着,越看越喜爱,在交钱的时候,顺便把这封信一并给了她。易敏之觉得这没什么,她看不看也没有什么必要,他心里的情绪总算是发泄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学校办公室的人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学校党委副书记找他。他去才知道,是那位钉鞋的女人以为他是个流氓,写了那么多肉麻的话。副书记说:“人家把你看得很高,觉得你是大学教授,怎么能喜欢她一个补鞋的,吓坏了,还以为以后你会干什么坏事,便在周围人的教唆之下把信送到学校办公室来。”易敏之一听脸也红了,争辩说:“我就是喜欢她,然后给她写封信,表达一下我的感情,别无他图,难道这也有错”副书记听人说哲学家都是疯子,现在是见识了。


这件事被传了出去,易敏之在人们心中又多了一层怪异的色彩。那个钉鞋的女人也不敢在那儿钉鞋,搬到了别的地方。


传得最多的一件事是,易敏之曾给一位大四的女孩子写过一封情书,情书上只写了一首诗,说他无意间在一次黄昏散步时看见了她,觉得她有一种非同凡品的特殊气质,自从那次见过后一直不能忘却,因此,他便写了这首诗。易敏之也不知那个女学生叫什么名字,但当时他从别的同学喊她时知道了她名字的后两个字。那位女同学拿到易敏之的情书时已经与发信的时间相距三周。北方大学的学生有哪个不知道易敏之的,那位女同学在收到易敏之的情诗后受宠若惊,后来就给其他同学看,结果被一位同学在一篇文章里把这个故事写进去了。易敏之早已把这事忘了,是别人把文章拿来后才又想起来。


这两个行为在学生们看来是先锋了,他们觉得文人就应该这样生活。大家说笑了一阵才散去。张维在夜里想,易敏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不见他呢如果见了面又怎么开场呢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张维无事,就去敲易敏之的门。这扇门他是太熟悉了。有无数的人都曾和张维一起来敲过它,可它坚固无比,始终沉默着。不过,过去张维从来没流露出他要来找易敏之的,他也从来没留过言。他想,他们总会有机会见面的,这不,李主任要他来找了。但是,那扇门仍然沉默。张维有些生气。说实话,他以前也曾生过气,他觉得外面的人们把易敏之看得过于高了,可是,凡是从远处来北方大学的文人们总要他带着去找易敏之,刚开始他还解释说易敏之不会轻易见人,后来他就不解释了,因为谁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文人们都有这样的毛病,这也不能怪他们。


他留了一个纸条,说他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第三天下午三点半,张维准时到了易敏之的家门口。仍然如昨日一样沉默。他失望之极,默默地回到了住处。废人正在等他。废人是下午五点多的火车,他要走了,但他想把那本小说手稿留下来,若是将来张维有机会见到易敏之,希望张维能够呈给易敏之。张维很想说自己也不可能见面,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也吃了闭门羹。张维把废人送到火车站,紧紧地握着废人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废人先开口了:


初见无忧居士4


“张维,给咱们好好干。咱们都是西北来的,一定要写出一些大的东西让他们看看。我们西北虽然经济落后,但我们的精神一直是最强大的。我们一定证明给他们看看。”


“好吧”张维郑重地说。


“依我看,中国的文学还得看我们西北的。你说呢”废人说。


张维笑了笑,没有回答。废人在临上车的一刹那说:


“你看吧,若有机会能见到易敏之,就请代我请他给我作个序,记住,如果他也抱着和别人那样的眼光来看我们西北人的话,你就当场给我把手稿在他面前烧掉。”


废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泪花儿几乎要掉到地上。张维也感动得快掉泪了。火车终于启动了。废人消失在一条铁轨之上,再也看不见他那张粗犷而又易碎的脸。


张维回到住处,把废人的小说稿拿起来翻着。小说写得很真诚,但语言很生硬,结构也有些乱,最主要的是人物形象单调。张维再想想废人找易敏之的执着经历,叹了一口气,将废人的稿件放在了床头上。


第四天下午,是古典文学课,张维逃课了。他无所事事地在校园里转着,转着转着看见自己又到了易敏之的楼下。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转了回来。他不想再见易敏之了。走了大约一百米左右,忽然间又站住了,转过头去看易敏之住的地方。阳台上有两盆花。除了这两盆花之外,那里一片平静。他想,易敏之肯定不在。不在也好,他去敲敲那扇门,再回来。很多次不都是这样。


这样一想,他又转了回去。上楼的当儿,他想,最好易敏之不在,当然,他也肯定不在。他想,自己这次就敲一下,然后他就回去,再也不来这儿。


上得楼来,他发现一切都如昨天。正要敲门,却见门虚掩着。他心里一惊,有些慌张。门怎么会开着呢进还是不进他犹豫着。最终他还是敲响了门,里面有人说:“进。”他便忐忑不安地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了。


客厅的沙发里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很长,散落在沙发的靠背上,胡须也很长,眼睛很大,只是在那儿瞥了他一眼,目光便又移到手里的书本上。张维昨晚上想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叫了一声:


“易老师”


易敏之嘴里嗯了一声,并没起身,只是随口说:


“随便坐吧,我这里很乱,不过,不要紧,读书人嘛,你如果要看书,就随便找一本翻吧”


张维看了看易敏之正在看金庸的倚天屠龙记,心想,他怎么也会看这种书心里不禁对他有些瞧不起。张维是最不屑于看武侠小说的,他觉得那是些通俗作品,是那些工人在工闲时打发无聊的东西,是街头的小贩们在正午无人光顾时看的读本,是汽车司机在等待时专心攻读的课本,总之,不是一个哲学家看的东西。易敏之的家里的确很乱很乱,到处都扔着书,就连地上都有打开的书。地上还摆着啤酒和白酒瓶子,阳台上有些长得很乱却很旺盛的花卉,里面放着一把躺椅。一台黑白电视机上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不怎么看电视。沙发巾看上去很脏。这一切倒都与他想像中的哲学家的生活一样。


张维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有些紧张。易敏之一边看书,一边说:“你就是李宽说的那个张维”张维说:“我是张维,易老师。”易敏之就不说话,继续看起来,张维又看着地上摆的书,在书堆里找了一本易敏之的中国哲学批评来看。


易敏之再也没有理睬张维,张维翻着看了一会儿易敏之的书后,就耐心地等着,他有很多问题要请教这位哲学家。大约半个小时后,易敏之对他说,如果要喝水,就自己倒。他自己没倒水,但起身给易敏之把水满上。易敏之又不理他了。他又找其他的书来看。他哪里看得下去又是半小时漫长地过去,易敏之仍然没有理睬他,他有些不高兴。他十分后悔来这儿了。为什么非要拜见他呢如果知道他这么高傲,他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拜见的,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跟易敏之较量较量,让易敏之对他也肃然起敬,那时候再见面,易敏之就不会这样无理地对待他。他现在明显地是低人一等,他越想越生气。他试着想和易敏之说话,就说:


“易老师,李主任让我来找您。”


“我知道。”易敏之把书放下说,“他说让我和你做个朋友。”


“不敢,易老师,我哪敢跟您做朋友。”张维说。


“那你就回去吧”易敏之说。


张维一听,觉得易敏之实在太无礼了,便起身说道:


“易老师,我那么虔诚地来看你,没想到你竟然沉迷于这种低俗的读物中,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我走了。”


易敏之一听,也有些不高兴,说:


“那你走吧”


“你让我太失望了。”张维的双唇在颤抖。


“我本来就是这样,无所谓让你失望不失望。”易敏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的眼睛仍然在书本上。


“我永远也不会来你这儿了。”张维的双眼射出两道剑气。


“无所谓。请出门的时候把门关上。”易敏之懒懒地说。


张维回到宿舍后,委屈极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他越想越气,就到教室里给易敏之写起信来。他义愤填膺地写了他原本从书本上和别人那里听来的易敏之,写了他现在认识的易敏之。他痛斥易敏之竟然沉迷于一些低俗的读本中,再没有写出什么好作品。他在信中最后说,他对中国的思想界完全失望了。他说,他看不起今天的易敏之,他希望和今天的易敏之永远不要再见。这是他和易敏之的诀别信。


初见无忧居士5


易敏之是在系办公室看完这封信的,当时就去找了李宽。李宽又给易敏之讲了一些张维的情况。易敏之就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跟李宽说了,把信也大概地给李宽讲了,李宽有些担心,说张维的心理素质太脆弱。易敏之听完后却笑着说:“你放心吧,他会来找我的。”李宽说不见得。易敏之说:“这个学生太刚了,太刚则容易夭折,我现在就是让他自己给自己加些铁。”李宽听得如坠雾里。


他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1


张维自从在易敏之面前受挫后,情绪一直不好。他开始写有关哲学方面的随笔,借以排遣心中的郁闷。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超过易敏之,一定要将他打败。他还去听人类学生物学和宗教学等方面的选修课,想进一步了解人类科研的前沿。学校里的讲座也多得很,凡是知名学者的讲座,他都去听。在课堂上和讲座中间,他就像质问李宽一样把那些教授和学者都问倒了。


“人类殚尽竭虑想证明人是从动物变来的,证明了这一点,除了驳倒宗教的神话外,人类到底能获得些什么精神我的意思是,我们认可了我们是动物后,我们如何认定我们几千年来捍卫的精神道德信仰”他问人类学教授。


“这首先是事实,其次,我们要从这事实中把人从过去神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最后我们要重新确立人类生活的理念和信仰”


教授讲了很多很多,张维对这些已经听得很烦了,他打断教授的话说:


“老师,我的意思是,当我们确信我们死后一切都不存在了之后,那么,我们就可以在现世人生中为所欲为,无所顾忌了。因为我们不必为死后考虑,也不必为我们的子女考虑,我们只考虑自己就行了,人生很短暂,既然我们只是为了这一世的生命而活着,何必在意周围人的看法,何必在意什么道德,享乐就成了生活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说,享乐主义有什么错不知道老师看过没看过先秦道家杨朱一派的文章,他们实际上早就把这个观念论述得很精到了。可是,为什么杨朱学说会不受后世的青睐,为什么它会被人一直批判你是想抑孔孟老庄而扬杨朱吗那么何为正何为邪呢是否人类已经没有正邪之分还是邪已胜正呢”


教授被问得不知所措。他何尝又不想知道这些呢


在生物学课上,他同样也频频质问教授:


“老师,我对一个问题一直有些不理解,就是现代生物学已经很发达,特别是生物解剖学遗传工程对人类的研究可以说是有着革命性的意义,我们对很多道德领域里的研究也移到了实验室里,如对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可以在解剖学上得到解释,如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玛斯特斯夫妇在实验室里研究了女人的性欲是不是很强和手yín 对身体是否有害的问题,等等。可以说,这是科学带给人类的另一个认识世界和自我的方法,它使道德问题成了一种科学问题,但是这个方法的一个缺陷甚至说是致命的弱点是,我们往往把结果拿来当原因。如我们可以说我们的一切活动都是受神经中枢的支配,但是谁能给我们指出哪个神经是支配道德的哪个细胞是道德细胞所以,我觉得人类自本世纪以来的很多研究已经进入本末倒置的境地。我不是反对实验,而是反对把实验室的一切拿来当原因,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们都觉得我们是神经支配的,并不是我们的良心在起作用那么,我们的良心何在正义何在爱何在”


“这只是一种研究的方法而已。”有个学生不满地在底下反驳张维。张维马上说:


“一种方法论就是一种思想,这种思想的基础上,人的身体即人的动物性是人灵魂的主人,人的身体有什么要求都是对的,合理的,人性的,但人的灵魂中的要求是过分的,病态的,迷信的,请问,人如果变成这样,人与动物有什么区别人存在的理由何在”


在宗教学课上,张维问教授:


“老师,我想问的是,你相信人世间有奇迹吗”


“有啊”


“那你相信有上帝吗”


“不相信。”


“不相信你为什么要讲宗教呢”


教授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跟一位著名的哲学家斗起来了,他问那位哲学家:


“我听了整整一个晚上,得出一个结论:人性是善是恶是由人的原始冲动决定的,也就是说是人的一些动物性决定的,而人性在失去神性之后,也自然变成了跟动物一样的高级动物,那么,人的伟大与高贵何在人类永恒的神话何在如果人类和动物一样马上也面临物种的灭绝,而且也没有后世那样的永恒去处,那么,人类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英雄之举岂不荒唐我们今天晚上的这场报告岂不更为可笑你是来让人们相信什么的吗我们为什么要相信呢如果无所谓信与不信,那么,你做这样的报告意义何在呢是为了那高额的讲课费还是为了你一个哲学家的虚妄的荣誉如果你是为了荣誉,说明你心中有神圣之意,而这神圣之意在空洞的死亡面前不就更为荒唐可笑吗”


就这样,他把对易敏之的恨都转化到了这些人身上,他到处去听课,而到处听课的目的是去跟教授们争论,是他要发泄心中的恨。


但越是这样质问下去,他越是绝望。在这种枯燥而晦涩的生活中,张维也变得同样枯燥而晦涩。他跟与他愿意说话的所有的人都争论,若是碰着一个也喜欢探讨的人,就会马上打断对方的话,一个劲地说着,一秒钟也不停,直到对方发现简直无缝可插,恐惧地逃走为止。每个被他的言语暴力“迫害”过的人,在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头疼得厉害,心也跳得特别难受。


没有人再愿意跟他说话。一种离群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2


他开始失眠了,但他仍然勤奋地读书,写作。他发誓一定要超过易敏之。这是何等狂妄的念头但就是这个念头在一直驱使他拼命地读书学习,也正是这个念头,他才会看不上那些已经成名的教授和学者。在他眼里,北方大学那些所谓的名教授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不过是为了生存得好一些而已。他不想成那样虚妄的名,他要成名也是像尼采萨特一样对人类精神产生重大影响。他要用他真实的鲜血铺就这个名,并为这个名而承受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和迫害。他是准备要牺牲生命的。


他的心情越来越坏。大家都盼着早日毕业,离开这个鬼地方。人们都说北方大学好,可是,现在他们最恨的就是北方大学。他们觉得这里简直是地狱。


他的失眠非常严重,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他吃的饭几乎很少。中午他根本就不想吃。在这几天里,他只有每天下午时才能睡一会儿。他自然也没法去上课,更不可能去图书馆了。他没有力量再和人争论,甚至连思想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明显地瘦了。第六天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夜里,他听着别人睡得很香很香,而他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办法都使上了,就是睡不着。他气得直流眼泪。流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真可悲,怎么能流泪呢他就想骂人。越是睡不着,他越是想睡觉;越是想睡觉,越是睡不着;越是睡不着,他就越气;越气他越睡不着,如此循环往复,弄得他又一次想到要自杀。


第二天晚上,仍然失眠。张维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得了严重的脑神经衰弱,得住院治疗。他不相信,谁听说过脑神经衰弱会住院治疗的他给医生说,他没有时间,不想住院。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希望他按时吃药。


老乡中有一个生物系的大四学生对张维说:“你的这个病治起来很容易,最好去练气功。”张维说:“我才不去呢,你看那些练气功的人,不是意志消沉,就是精神不正常。”老乡说:“这你就不懂了,气功帮助人治病,帮助人提神。”


在老乡的连骂带推下,张维就跟着一位大师练气功。老乡也去了。张维到了那儿一看,大部分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而且看上去都有些不太正常。他就觉得难受。那些人是对死充满了恐惧,对生充满了向往,他跟他们不一样,他不畏死,对生充满了一种厌恶。他一边跟着大师说的呼吸,一边在想:如果我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肯定也会成为他们那样,我才不呢。但是大师说的一些气功的要义却激起了他的兴趣。大师对他们说:“闭上眼睛,你们要觉得你们的上肢和头与宇宙自然连为一体,你们的下肢则和大地接为骨肉,所以你们就和宇宙自然共呼吸,你们要修炼的是自然之法,你们的呼吸自然与常人不同,因为你们已经把人世间的污浊吐出,而把宇宙纯洁的精气纳入体内,从此你们的身体就与他人的不同,然后你们的精神也就与常人的不同,你们得道了,可以放弃了人世间的功名利禄,然后你们就会慢慢地发现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和玄象存在于宇宙中,你们就会预知未来,最后你们可以脱离常人的生存方式,可以在吃少量食物的情况下精力充沛地生活,如果在灾难来临,也就是世界末日到来时,你就会奇迹般地生存下来,而常人是不可能生存下来的。”


张维觉得他前面说的很有一些道家的常理,可是越到后面就越玄了。大师讲,他可以不吃不喝生活半个月,这一点,他将信将疑。张维去了两次,就无法忍受这种引领了。他认为,锻炼自身可能还行,但如果要以此达到永恒则有些荒唐。人们越说越玄,张维就觉得他们有些迷信了,便不再去了。


张维还是常常失眠,他只能靠吃安定片度日,这使他无限地痛苦。医生给他开了些药,并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那时,心理医生还只限于一些大学里的教师,实际上他们也只是上课而已,很少给人治病。张维没办法,又一次去找苏菲。苏菲现在正在做一个有关大学生心理的课题,实际上是她在为毕业论文做准备。她已经上了博士。她和他谈了很久,对他说:“你要放松,不要太紧张,你对自己太残酷了。”她要求张维把理想降低一些,不要抱着那么宏大的愿望,把世界也看得美好一些,不要对人存在那么多的偏见。他失望地出来了。


他彻底地变了,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目光深情而多情的大学生,他的眼睛因为失眠而充满了血丝,眼帘也总是疲惫地耷拉下来;他再也不是雄辩滔滔的哲学家,而是害怕和人谈话,因为他无力思考,因为他一说话就头痛;他再也不想见那些女孩子了,他知道她们都不想嫁给他,只是想跟他玩,他能想像她们将来要嫁给怎样让人恶心的男人,又怎样在那些男人的金钱包装之下变得俗不可耐,一想到这些,他对她们充满了厌恶;他也不能去图书馆了,他每天都在宿舍里等待睡眠的来临。


最让他痛心的是吴亚子也来看过他几次,她买来了很多好吃的,那些都是他们恋爱时她常给他买的。吴亚子在刚开始进来时,神情里带着一些凄婉的内容,这是张维喜爱的,这让他常常想起电影魂断蓝桥里女主人公在战后和丈夫相遇时那种凄美的神情,一双绝世的大眼睛因为心中爱和痛苦的交织使它变了形,一双美眉也差点被折断,但是吴亚子马上会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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