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夺男人的战斗中会显得战斗力比较强悍的,她选择了最聪明的做法只是小心提防,绝不轻易招惹。”
我啐了她一口,“大言不惭,言下之意你是在说我的容貌和身材不如你啦”
谭晶晶坏笑,“我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红颜祸水,你是清茶一盏古书一卷的红颜知己,各有动人之处。”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闺中之话,我的手机里传来提示音,又有电话进来了。我看了一下时间,正是晚班编辑开始准备报纸版面的时间,就和谭晶晶结束了通话。让我意外的是,那端并不是当班编辑,而是葛萧。
葛萧说:“在家”
他在那端吸烟,说话的声音很慢很疲惫,听上去让我觉得很有些担心。
我放弃了拿下午的事开他玩笑的打算。看来,足智多谋英勇善战的何晓诗的确开始撼动葛萧轻松洒脱的生活轨迹了。
葛萧说:“在干吗”
我拧紧营养油的盖子放在一边,靠在床头竖起的枕头上,“闲待着呢,你呢”
葛萧“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们就这么在电话里静默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一句话都没有。很久很久之后,葛萧无声地挂了电话。
我很习惯于与葛萧这样的通话,但在最开始的时候,是我打给他。
差不多是从高中那次从扬州回来开始,只要我心绪纠结而又不想说话时,临近放学,葛萧都会提醒我回家后打电话给他我一直按照葛萧的吩咐给他打电话说不清是为什么,矜持如我会听从他的建议,又或者,是葛萧身上有种让人温暖的力量,他能让我静心安神。
记得小时候看一个童话,讲的是一个发现皇上长着驴耳朵的理发师,为了保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憋闷到发疯,就冲到深山里挖了个大洞,大喊:“皇上长着驴耳朵。”喊过之后,无限开怀地回家,却没想到,保守这个秘密的洞也憋闷到发疯,以至于迅速长出一棵树,吹响每片树叶都会发出“皇上长着驴耳朵”的声响。然后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故事给我的教育意义相当深刻。首先,为别人保守秘密是件很让人苦恼的事情,所以只要谁和我说“这件事我只和你说”,我就神经绷紧伺机而退;其次,要倾吐自己的秘密,一定要找个可靠的洞;最后,最安全的保守秘密的方法,就是什么也不说。
其实说起来,葛萧应该是个挺可靠的洞,但我还是选择了静默。
大约是从高中毕业开始,再没见到师伟的我渐渐学会埋葬心事,这种无声的电话便淡出了江湖。直到大二某天,葛萧突然在某个课间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们班级的门外。
当时兵荒马乱的场景迄今回想起来还是相当壮观。向来讲究逻辑因果的客观冷静的数学系的师姐师妹们从同一走廊的各个门口蜂拥而至,或害羞或直爽地斜视直视瞪视瞄视葛萧的各个部位,一个师姐还在观察葛萧清俊面容的闲暇目测了一下他的臀部曲线,评价为:“紧致精致完美圆弧。”
这种混乱场面的直接结果是,我不得不把葛萧安排到体育系的男生宿舍,以免经济学院其他以女生为主的系别的女生会闻风而至,其实我更担心数学系的男生们为了保留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的身和心群殴葛萧。
当天晚上,洗漱完毕正准备入睡的我接到了葛萧的电话,闲聊了几句,同在一个校园的两个人就没什么话可说了。我只记得,葛萧平稳的呼吸声以唧唧的秋虫声和体育系男生标志性的粗犷玩闹声为背景。他显然是站在体育系男生宿舍楼后面那个小树林的旁边。
那是葛萧的无声电话的开端,原因不明,后续漫长。
我猜他那次的反常,可能是因为他失恋了,之所以是猜测,是因为葛萧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谈及他的情感。总之,我无限崇拜我幻想中的那个可以对葛萧免疫的女生。至于我要做这样的默默地举着手机被别人疑惑地看来看去的苦差事,我很认命,谁叫当初是我先欠他的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逃过了谭晶晶对师伟迫不及待的渴望讲述。于是我哼着小调儿敷了面膜,安心赶稿去了。
翌日清晨,主编捧着我打印出来的连夜完成的稿件,喜上眉梢,“节奏堪比美剧,场面绝对日韩,够分量,够嚼头。”她对着我又挤了挤眼睛,“有个帅哥在身边服务,果然气场和磁场都超强。”
我无言以对。反正从高中我们几个死党厮混在一起之后,这种玩笑也听了不少了。好在主编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稿件上,良久,她抬头说:“这个时代,家百合终于等到了春天。”
见我不明所以的表情,主编点破了她感叹的背景,“男人们终于明白了,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应付情人的索求与纠缠,尚不如花些心思把老婆培养成内外兼修秀外慧中的绝顶美人。”接着,就在我一脸崇拜地看着总是能升华事件主题思想的主编,等着她的下文时,主编发挥了她第二项本能即总是能把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话题一岔又转到了我身上,“能尽快搞定就别松劲儿,知冷暖的绝版帅哥不是天天能遇到的。”我仿佛等待胡萝卜的天真小白兔脑袋上突然挨了一闷棍,转头就逃。
所谓独家头条,当然不仅仅是“独”这么简单,它还意味着轰动与炸响。
这种内容,是当事的一干人等不愿意看到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辩解反驳的,因为这是最朴实的事实。做出的反应太多会显得心虚,都是出来混了很久的角儿,谁也不会屈尊跌份到做这种螳臂当车的事情。
当然也不都是聪明人,或者说,也不是谁都能沉得住气。
小明星直接往我的手机上拨了电话,约我出去喝茶吃饭,从爆红开始就不可一世的姿态已经低得无法再低。估计智商如她,也从报道分析里琢磨出自己处境不妙了,想向我讨个主意,寻条出路。
我没有关二哥单刀赴会的气场,也没有祢正平击鼓骂曹的耐心,我直接而诚恳地对她说:“谭晶晶是现在唯一能帮你的人,好自为之。”
二十分钟后,谭晶晶在电话里笑着损我:“我给了你数值不菲的版面奖金,你却把我卖给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这个不叫等价交换吧还有点儿人道精神人类良心没有”
我照例不理她这些没法儿解释的问题,把主编说的那段提神醒脑的话告诉了她。
谭晶晶大笑着在那边儿拍着桌子,“经典精辟我决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师伟的家百合我要我的春天”
第八章一秒和一光年
江水明的一个大学女同学告诉我,大一开学的第二天,她就从几乎全部陌生的男生面孔里辨识出江水明的脸,是因为她去开水房洗杯子时,听见一个面对着门口斜靠在窗台上的男生拿着手机说出了一句话:“一秒是时间,一光年是距离,我真的很想追你,你觉得我们之间差的是一秒还是一光年”而让她印象深刻的,除了这句挺有感觉的话以外,还有当时江水明英俊脸上的表情和那句温婉的话语很不相称的漫不经心的坏笑。
这个女同学当然也是当年和江水明有过一段暧昧纠缠的,所以和我在一个很不温馨的商业场合彼此交谈认识并无意中发现原来我们有江水明这个交集后,她面对着并不熟悉的我,马上一脸茫然地问:“你们怎么能做那么多年的朋友而没发展出感情啊能抵抗他的女孩子可不多啊”
江水明由一个对周遭的青春爱情毫无觉察的毛头小子,无师自通地成为“桃李飞花丛中过,千片万片不沾身”的英俊小生,这中间几乎没有过渡期。
刚开始,在葛萧面前就显得没那么帅的江水明在这方面是不显山露水的。高中时期,谭晶晶小柳和我都看惯了一个耍宝玩闹的江水明,从来没有意识到,离开拘谨狭小的高中校园并离开了葛萧身后的阴影保护地带后,焕发出英俊的江水明那种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气质是多么招引渴望谈情说爱的女生葛萧总让女生们觉得攻陷难度太大而没信心主动靠近,而只要条件相当就来者不拒的江水明自然是最恰到好处的选择。
似乎是为了弥补高中时期的恋爱缺乏,江水明从不浪费任何一天地开始了他专一而又多变的爱情生活短暂的专一,不变的多变。
在我的眼里,江水明一直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他有本事把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变得充满乐趣。在无聊而漫长的人生中,这真是一项不可多得的能力。
可以说,我依靠葛萧耐心细腻的友情度过了思念近在咫尺的师伟的艰难时刻,而其他乏味的中学生活片段,完全是被江水明以他的聪明机智和傻气关于这点,所有人都无法判断出当时的江水明是天真真傻装傻,还是大智若愚调剂得值得回忆的。
我翻看着从小皮箱最底下找出来的同学联谊簿,微笑着回想一段段过去的时光。
已经很多年没有翻看那些泛黄的册子了,塑料薄膜上似有似无地积了一些尘。
放肆大笑的谭晶晶温文尔雅的葛萧低眉顺眼的小柳抱着篮球的江水明眉目间没有成熟,但有着隔着岁月也挡不住的满溢的青春。
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我还是被联谊簿正中间的那页给击中了。关于师伟的一切,不管我觉得自己准备得多么充分,当真正面对时,我总有猝不及防的窒息感。
其实那时,临近高考的我们并没有时间去做什么毕业留言册之类的东西,但言语很有号召力笑容很有感染力的谭晶晶把这本册子摊在任何一个人的桌子上时,对方都只能心甘情愿地贴上自己的照片,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填写星座啦血型啦寄语未来啦这些现在看起来很无聊的东西。
轮到师伟时,谭晶晶把册子翻到了最中间的那两页,她笑得璀璨,“这是你的位置。”
我以为师伟会拒绝,拒绝为这样无聊的事情浪费宝贵的时间,或是拒绝谭晶晶这样不容拒绝的安排。
但师伟没有。
他留下了一张自己刚刚走下球场时的照片,是他的侧影,他没像其他人那样与队友之间勾肩搭背或彼此交谈,他微微侧头,皱眉,黑黑的眸子直视着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
看着师伟随意的动作和对镜头毫无觉察的眼神,我意识到,很明显,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那时候没有拍照手机数码相机之类的东西,那么近地拍摄他,只能是有目的性地这么去做的。
当时我就猜这张照片是谭晶晶拍的,又偷偷塞在师伟的书包或是书桌里的。临近毕业,师伟不声不响光明正大地把照片送了回来。
直到很多年后,我在单位进行心理学方面的培训时才突然顿悟师伟这样做的含义这就是师伟式的决绝,他从没打算有任何感情纠缠,那些或许是谁内心最甜蜜的青春期小动作,在他看来,只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有不如无的牵绊。
现在,我隔着时空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尤其是没有温度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心里依然涟漪起伏,于是,我有些紧张地关了眼前的灯。一切陷入黑暗,我闭上了眼睛。
但,师伟的样子,更加清晰。
隔天是周末,我和谭晶晶约了去逛街,可赶了一夜稿子的我睡过头了。睁开眼睛时,谭晶晶的脸近在咫尺,我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才想起为了防止我不在南京期间住宅失火漏水遭小偷,她那里有一把备用钥匙。
谭晶晶笑:“我就知道你肯定又会迟到,一猜就能抓住你头没梳脸没洗的现行,果然不出我所料嘛”
我扯过被子盖住了肩膀,睡眼蒙眬地说:“又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情,那么准时干吗呀”我忽然闻到一股让人精神一爽的香甜味道,一个翻身跪在床边,“哇,晶晶你给我买了楼下的八宝粥是吧”然后我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傻在了那里葛萧坐在刚进门口的那个沙发上往一个碗里倒粥,旁边是两个撂着调羹的空碗。
幸好昨天太累了,没来得及洗澡后裸睡。意识到自己走光的危险系数不高但蓬头垢面的邋遢系数不低,我很镇定地缩回了被子,问:“你们来了多久了”
谭晶晶坏笑,“从你说梦话开始我们就来了。”
我心虚。我有进入深层睡眠偶尔说梦话的潜质,那岂不是很久了他们该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吧
谭晶晶大笑:“紧张什么呀,是不是担心自己说了什么不能给别人知道的话呀骗你的,我们才来。”
总是一针见血的谭晶晶。尽管葛萧目不斜视地做着手头的事情,也没有发表任何不当言论,我还是有些窘迫:“唔”我突然找到了一个消除窘迫的话题,我和葛萧开玩笑:“葛萧,你的当家的呢”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因为葛萧抬起头不做声地看我,然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乔北姐姐,我来了的呀”何晓诗从葛萧身后探出头来,原来刚才娇小玲珑的她缩在那里。
我彻底没话说了,瞪了前仰后合地大笑的谭晶晶一眼这家伙,带葛萧进来也就算了,大不了他碎碎念一下我是如何不会安排自己的作息,还居然把连近似陌生人的何晓诗也带进来看我一塌糊涂的样子,太过分了吧
葛萧站了起来:“你们吃早饭吧,我出去抽根烟”
何晓诗撒娇地搂住他的腰,粉嫩妩媚的脸紧紧地贴在他背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葛萧无奈地笑笑:“粥冷了里面的花生就不好吃了,你先吃嘛”
何晓诗抱得更紧了,声音拖得长长的:“不嘛,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吃嘛”
谭晶晶脸上的笑要多坏有多坏,她坐在我旁边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看,葛狗果然有克星吧看他怎么办。”而我则瞠目结舌地看着毫不避讳地大方地做着亲密动作的何晓诗。
葛萧从来不是一个会冷下脸的人,他只有无奈地笑笑,把烟盒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重新坐了下去。
我不可遏止地想,如果是我,这样千娇百媚地抱住师伟,会不会如愿以偿
当然不会。
师伟目光和话语中那种冷冷的温度,会足以冰封我一万年,一万次。
谭晶晶拍了拍我发愣的脸,“起来了。”
葛萧离开南京还不到一个星期,就被田阿姨叫了回来,是因为何晓诗陪她父亲来了南京估计是何晓诗在正面战场上没有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就开始走后方路线了。
我素来觉得,女孩子的家长对待女儿的恋爱婚姻总是会顾虑重重态度复杂的,然而这次,我知道了何晓诗这种直来直去对自己的感觉从不藏着掖着的原因何爸是来见葛萧妈妈,似乎很有兴趣讨论一下他们情感的未来发展方向的她显然得到了何爸大方直接的真传。
趁着何晓诗兴高采烈地拉着一脸无奈的葛萧在七楼看衣服,谭晶晶背靠在商场的栏杆上,眯着眼睛说:“葛萧就这么被捕获了,也是件好事儿。”
我漫不经心,“怎么说”
谭晶晶微笑,“这么多年了,你没发现葛萧从来没有恋爱过吗”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他真的从来没恋爱过吗我以为只是他不愿意和我们谈论。”
谭晶晶摇摇头,转过身趴在栏杆上看楼下熙来攘往的人群,“说起来,我们几个死党里,你和葛萧走得最近,但你好像从来没关心过他的事情。有时我觉得,在你眼里,葛萧是个透明人。”
我大叫冤枉:“我很关心他啊,经常会问他的近况,是他自己从来都笑笑,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这是高干子弟嘴严的良好家教呢”
谭晶晶没理我,“葛萧的条件太好了,他一直是被动地接受着别人的示好,接受着别人在对他的误读中采取对策,由于这种示好和误读太多,葛萧无法一一回应,那些主动的人就又觉得自己无法打动他,也就半途而废。长此以往,恶性循环,上上品的婚恋对象葛萧其实没有恋爱可谈。何晓诗足够聪明,选择了锲而不舍,她一定是看出了这点,那么,葛萧命里注定就是她的。”
放在收藏圈里,何晓诗的行为就叫“捡漏儿”,而且还是捡了一个大“漏儿”。
在我的印象中,葛萧始终是一个对南京割舍不下恋恋情结的人,不管是他在上海读大学在东京进修室内设计课程在悉尼学习经营公司在大连开创自己的事业只要有假期有机会,他都会赶回南京小住几天,吃吃鸭血粉丝,看看秦淮夜景。
他在大连的公司有了起色之后,有次我们几个坐在夫子庙的小摊上吃口蘑小笼包时,谭晶晶笑葛萧,“你是南京放出去的风筝,不管到哪儿,都得顺着线回来。”
江水明一边喝着豆浆一边开玩笑:“干脆你把公司开回南京来算了,免得来回跑,节流开源是居家必备的致富良方啊。”
葛萧微笑着听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半真半假的调侃,也不说话,有条不紊地拽开桌上的一溜儿可乐罐,挨个在底下垫上一块块餐巾纸,又插上一根根吸管。
小柳拿过可乐喝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葛萧,“葛萧有时候挺像英国管家的,特别体贴周到,有他在,有时我都有我自己是什么贵宾的错觉。”
谭晶晶撇撇嘴,“哪有帅成这样的管家另外,你可得抓紧时间享受了,一旦葛狗找着了心仪的人,恐怕会直接丢下我们不管了。”
小柳瞪谭晶晶,“我才不相信葛萧是那么重色轻友的人呢。”
谭晶晶回瞪小柳,“谁说他重色轻友了他只是不懂得如何去拒绝别人罢了,所以我担保,只要他中意的人有什么要求,葛萧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会满足她的。而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女人都很讨厌自己男友或者丈夫以前的死党的。”
我想起了谭晶晶的这段话,也想起了向来会为我们下厨烹炒的葛萧这次并没有这样做,忍不住笑了。谭晶晶看我,我就把她当初那段话重复给她听了。之后,我笑着说:“看,你真是个能未卜先知的女巫级人物,真的全被你说中了。”
一贯嘻嘻哈哈的谭晶晶却皱了皱眉,盯了我一眼,“你还没意识到吗如果我真的全说中了,就意味着葛萧从此要淡出我们的生活了。”
我愕然,亦默然。
这时,谭晶晶的手机响了,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私人电话,她走到相对安静的电梯口去接电话。
葛萧,要淡出我们的生活
一直以来,和其他几个人相比,葛萧始终是那个话并不太多的人,安静地坐在我们的身边,不动声色地为我们做着分筷子拿餐巾纸这样的事情,随着我们在笑,也随着我们在沉默。有他在,场面并不会热闹几分,但没有他
商场的空调冷气似乎开得有些大,我轻轻地抱住了肩头。
葛萧和何晓诗结束了购物,到栏杆边来与我们汇合。还没到近前,何晓诗就对我淘气而可爱地吐了吐舌头,一蹦一跳地去卫生间了。葛萧拎着几个购物袋走了过来,站到我的身侧:“冷么”
我勉强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葛萧轻轻叹了口气,从一个购物袋中拿出一件淡粉色的衬衫,披在我的肩上,揉了揉我的头,“常在有空调的地方来往,也不记得拿件开衫披肩什么的你真的没有谭晶晶那么聪明那么让人放心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种常有的微微带着责备的关切语气,此刻让我很不愉快。我扯下衣服,塞回他的手中,表情古怪地笑了笑,“并没有人要求你的关心”我转身就踏上了向下的扶梯。
“丫头”葛萧在我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
我侧过头去看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回答他。到达下一层的时候,谭晶晶的大叫声从商场播放的音乐背景中隐约传来:“乔北”
我突然间泪流满面。
主编咬着阿尔卑斯牛奶棒棒糖,眯着眼睛观察我,“你又失恋了呀看起来这次打击不轻啊”
我撇了撇嘴,继续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一会儿抬头看电脑屏幕,一会儿低头看采访笔记,一副全然没把她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表情。
主编也撇了撇嘴,伸出手来猛地一扯,就把我的采访笔记扯到了半空中,“装工作狂啊少来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从来就不是一个积极向上勤劳勇敢的主儿,不然也不会在责任编辑的位置上踏步多年大周末的,跑来和我这样的加班癖患者做伴说,到底怎么了”
我无可奈何地停下了敲击,最大限度地龇牙笑了笑,“我牙好,胃口也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是有根筋没搭对,突然想做个模范标兵工作狂人,行不行呢”
趴在我桌子隔板上的主编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睛突然一亮,脸就转向了门口,“哎呀呀,你看那是谁”
我下意识地扭头,透过编辑部全透明的玻璃墙,我看见葛萧静静地站在那里。我的目光忽然不知所措。
主编冲我挤了挤眼睛,诡异狡黠地一笑,“小两口闹矛盾呀回头再盘问你细节,现在你吵架要紧”她冲葛萧笑了笑,就回她的主编室了,还很有道德感地关上门拉上百叶窗,完全没有了平时开会要求我们八卦八卦再八卦的八卦女王气质。
葛萧就那样自然无比地走了进来,坐在报社前台的小妹和旁边站着的一个保安都盯着他,可是完全没有上前盘问稍加阻挡的觉悟长得帅就不是坏人吗我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觉得,看不惯葛萧,看不惯他身上虽然没透出来但据我分析肯定存在的,嚣张。
我低下头去,假装没看见他。虽然我知道,他已经看见我看见了他。
葛萧坐在我旁边同事的位置上,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我已经受不了时间带给我的压抑感了,我忽地站起来走进了主编室,“人物纪实那个对,就是你说的那个很有趣很另类的人物采访,我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我可以出一篇很精彩的大稿子。不过,你得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主编狐狸一样眯着眼睛身体后倾地打量着我,“半个月啊这算是再次失恋的福利还是婚假啊失恋福利的话这时间太长了,婚假的话就还差了五天。”
我扭头就要走,“那当我没说过,你自己加班自己伤神自己苦恼去吧”
主编就笑了,“好嘛,半个月就半个月,你好歹得先把假条写好了给我嘛”
我笑着纠正主编,“是出差是要公款报销的哦”
葛萧看着我埋头写出差申请,叫:“丫头。”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听后,何晓诗娇嗲悠长的声音挡不住拦不住地传了出来:“乔北在不在吗不在的话你就赶快下来呀。”葛萧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
我埋着头,可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笑笑,“你下去吧,就说我不在好了,我马上就要出差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嗯,我就坐下午两点多的那班飞机,还赶得及。”
葛萧问:“去哪里”
我看着他笑了笑,“去见一个我很想见的人。”
葛萧沉默了一下,重复着他的问题:“去哪里”
我耸了耸肩,扯出办公桌底下永远准备好的轻便旅行袋,面带微笑,“你下去吧。”我站起来把工作用品往旅行袋的隔袋儿里放,一件一件,有条不紊。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兴高采烈,“江水明你是不是在山里修炼成精了呀你怎么知道我下午就要飞到你那边儿去看你了”
江水明在那边“哇哈哈”地大笑,“这就叫心有灵犀情投意合啊”
我啐他,“少贫了说吧,到底有事儿没事儿,抓紧说啊,我可是真的要赶飞机去你那儿”于是江水明很有个人特质地完全不问我去他那里干什么,而是把他想吃的南京特产一样儿一样儿地说了出来,拿他的话说:“谭妖精完全没有贤妻良母的耐心潜质,又不好意思对葛萧表达自己唧唧歪歪的贪吃念头,跟父母说更是会惹得他们以为自己儿子吃了多大苦受了多大累,最后能选择的就是你了。这叫有比较,有鉴别。”
通话结束,我把记下来的清单放进随身的小包里,继续收拾东西。
葛萧说:“我陪你去”
我说:“你神经病。”
葛萧说:“我陪你去”
沉闷的机舱里,我蒙着眼罩问:“田阿姨没发火啊这么大的事情,你说走就走。”
看不见葛萧的表情,他没回答。
我从来不是一个想刨根问底的人。自从多年前师伟那么直接地给出答案后。
有些真相,不知道的好。
总是保存着一丝希望,要比陷入毫无退路的绝望对人体有益些。
下了飞机一开机,就收到了谭晶晶的一条短信:“葛萧和你,是两只鸵鸟”
我回了一条:“我早就是鸵鸟政策的支持者了,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装着糊涂等顺其自然。可为什么这么说葛萧”
谭晶晶回道:“哈哈哈”
谭晶晶永远是个回避她不想给出答案的问题的高手,她话里的玄机,我一辈子也猜不透。我索性不猜,反正到江水明那里,还有好长一截路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