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比街头上反响热烈或是喧嚣异常的人群,在沿街的酒肆楼上也有人在满怀感伤和无奈的叹息道:
“堂堂的朝廷鼎柱、清贵至极的元宿功勋,就这么当众折辱于贩夫小民之手了啊!”
“据说上京的公卿之家亦不得免难,莫不是任凭泥膏之徒、微贱之辈,凌虐横行一时呼!”
但也有不同意见反驳道:
“岂不闻此乃是覆舟之水,也是后世之鉴呼?当为因果循环报应使然?”
“既然彼辈令国势、民生败坏如斯,须以始作俑者,当得无后其呼?或曰,覆巢之下安得完卵呼?”
而在另一座酒楼上,则是另一番的有感而发:
“自太平贼既有东南之后,士人学子的文章体面就每况愈下了啊!如今更是要沦落到与贩夫走卒一流,同科考据又同堂共事的地步了”
“此言差矣,如今黎庶小民之家,亦得书册在怀、手不释卷,这不是往继圣学,又是什么呢?”
“难道你觉得太平军不重士人,那相应的选试就不用去考了么?”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我辈振兴家业的指望了!更何况,正因如此,我更当奋力置身其中,以求拨乱正名之机啊!”
曾经越州城中的会稽十四家出身之一,出自南朝的沈吴周徐、顾陆朱张八大姓支系的小朱郎君,亦是听着这些议论纷纷,而心中暗自冷笑:“所谓百无一用是儒生,岂不就说的是此辈?”
他如今已然是江东善后大使衙门浙西分司下转运处的一名助计;虽然从职介上看并不算什么,勉强排在十一等吏目的中流层次;但是在江东本地出身的士人和大族子弟当中,却也算是独此一份的优待和殊荣了。
要知道作为他同年的江东士子和文人子弟,如今还得老老实实得按照太平军的例制努力修行新学和准备投考;就算是侥幸考中了也未必能够直接授官,而要依照乡土回避的原则,从异地最底层的吏务杂事开始做出头。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当断则断的在夜宴上关键时刻,放弃之前所有的图谋和策划,毫不犹豫背刺了那个自己曾经一度心动和欣赏的女子;让原本比同汉时赵娥的烈女复仇典故,变成了一场徒劳无果的笑话。
这个决定,不但让他在后来的一系列刺杀事件的干系当中得以脱身出来,成为被太平军“千金市马骨”的幸运儿和风向标。而在会稽十四家幸存下来的部分人家当中脱颖而出,还成为了某种意义上保全家族和世业的救星使然。
至少在如今的江东三路,但凡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旧日的朝廷已然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性了,而除了少许流窜在外的贼匪和乱兵之外,地方上也几乎没有人能够反抗和动摇太平军构建的统治秩序,及其所强制推行的诸多“新政”(严刑峻法)。
那他们这些乡土人家的代表,就只有卑微而恭切的曲身下去,努力的改变自己来适应这种新状况和前所未见的变局。乃至在求存求变当中竭力逢迎之,在保全家门和姓氏的基础上,也成为对方所代表强大势力的一部分,就更妙了
因此,他也犹自记得到任前祖父在宗祠里独自的淳淳叮嘱:
“宗家那些人的话你也就听听罢了,且莫要为之挂怀和过于上心了!若不是太平军对于这些宗姓煎迫过甚,那岂有我等这些支系的事情,又哪来的报效机会?”
“归根结底,男儿丈夫但凡一切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只消你在督府那儿的功名前程立身愈稳,本家的根基就越是巩固;就算一时败落了也有起复之机。”
“可要是你因为家中的利害关系牵扯太多自坏了前程,那可真是愚不可及的舍本求末了。莫说只怕宗家那儿要弃之若敝,本家也不会轻饶过的。”
“说一千道一万的,就算是本家一贯以宗姓马首是瞻,但世代商贾的名声和境遇,又怎么比得上你走出来的这条坦荡仕途呢”
想到这里,他听着外间的呼喊声,看着走远几乎要被各种污物堆满的牢车,又忍不住好好痛饮了几杯;至于作为插曲出现在自己生命中那个女人的面孔,却是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而在上游数百里之外的江陵府。比邻着大讲习所的藏书馆建筑群,以及占据了一整条大街的印刷坊和书铺、文具行、字画铺子;专供各种太平军的高层俘虏,进行改造和发挥余热的大阐明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