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炮声隆隆震天之际,太平军阵中高台车上的负责观战和指挥的统将葛从周,也满心复杂的吐出一口浊气。身为有机会独当一面的中高层军将,他自然是有过居中运筹帷幄之外,同时以奇谋智计、武勇将略于临阵决胜的种种憧憬和期盼。
然而事实上,自从太平军旗下这些火器化的部队规模过万之后,日常的战斗模式就很容易从量变发生质变;而沦为“炮队轰击、骑卒冲阵、步队掩杀”往复循环而有些枯燥无味的三板斧。唯一差别只是面对敌人的不同,而令这三板斧的次序有所调整而已。
尤其是这种互有攻守,蜀军具有相对规模优势和关垒城要的地利之变,而太平军占据了装备器械之利和后勤保障足裕之便;的相互对峙和相持情况之下,除了葛从周手中掌握的亲护营和奇兵(预备队)之外,也就基本没有身为主将更多个人特色和优势胜长的发挥余地了。
所以他也只能保持足够的谨慎和细致,而在一次次具体的遭遇战斗当中,尽可能地多消磨和损耗一些敌军的有生力量。但是现在来自南郑城内出现变故和内乱的秘密谍报,却给了他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
那位喜欢以相对优势兵力来结垒联营,也擅长运用部队奔走机动支援,来维持弹性防御战术;并且多次挡住和击退了太平军的重点突破的西川节帅高仁厚;此时此刻为了迅速接管南郑城内的动乱局面,而只带来了褒城西川军本阵小半数的兵力。
这已经足以让他一边故布疑阵,以少量的三支队配合大量就地招募的辅卒和夫役,穿上近似战兵的服色打上正规军序的旗号,大张旗鼓清算和驱逐那些地方豪姓。一边在褒城与南郑之间集中了手中所有的力量和物资,进行这番孤注一掷的军事冒险了。
当然了,葛从周并不指望能够一鼓作气击败或是打垮,这位西川名声甚著的“仁厚使君”;但是正所谓是“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只要能够重创乃至歼灭部分其麾下的现有人马,就已然足以改变如今兴元府内,太平军兵力相对有限而攻坚力量不足,多数时候只能处于守势的局面。
就在葛从周盘桓得失思虑之间,彼此阵前已然是交替轰击之下血肉横飞,而尸在阵列之中不断出现横枕籍的新缺口。然而显然太平军的炮队在远程投射杀伤上更胜一筹,而让蜀军之中那些强弓大弩,在不断的损坏和伤亡之下明显有些后力不济,而加快了先发冲阵的速度。
然而,再度凌空升腾而起的飞火雷,还有小型弹射器所飞掷而出的火油罐和装满铁渣、碎陶片的火药罐;再度降临在了这些蜀军的先发突将之中,顿时就在战场中线形成了一道烟火缭绕的短暂遮断;然后迎接重新冲出来已然变得十分稀疏起来的的蜀军突将的,则是数排火铳放射的瓢泼铅雨。
很快这些就像是被密密的篦子梳理过之后,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蜀军突将后方,再度传来激烈的金鼓声;然后随着不断被压灭的火头和烟迹,许多举着大盾的黄头军甲士,顶着弹幕稀疏的装填间歇是全力以赴小跑着,扑到了只有二三十步之内的距离。
然后又在下一轮乒乓的抵近放射之前,突然齐齐大盾落地而曲身蹲伏下来;虽然在木屑、碎片飞溅之间又倒下了若干身形,但是有了最前排牺牲者以身为盾的缓冲,剩下的黄头甲士突然抛下大盾而大吼加速冲过了最后的一段距离,然后又撞在蹲伏白兵斜举的矛尖之上。
顿时又许多黄头军给刺穿了胸膛和大腿,声音凄厉的让鲜血和脏器流淌了一地,但也有悍勇之士乘隙冲入了白兵矛从之中,接二连三的厮杀混战成一团。这时候,白兵后排的哨子声再度响起,而参差不齐的投出了一排爆弹,轰然炸响在那些后续跟进的黄头军中。
灰色烟云和气浪中裹挟的尖锐碎片和铁渣,顿时从后背和侧身将那些黄头打的鲜血淋漓,而当场再度被装上尖刺的铳手给驱赶出白兵队列去,又在抵近放射的点点火光之中将其纷纷击倒。
然而,突然从天而降的箭雨再度将敌我不分的身影纷纷贯穿,钉死在了地面上;却是来缓步推进的蜀军本阵,已经抵近到足够距离的神机弩手开始发动箭矢覆盖;然后,他们又再度召来了太平军阵中扬高曲射的炮队,更兼精准而集中的投射,而相继被砸出一片又一片残肢断体的血浪和殷红凹坑。
而战场边缘再度鼓号声大作,却是那些少量在外游曳的太平突骑,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对于蜀军后阵的辎重和诸多大弩所在的器械队发起了决然突击;之间他们而在策马狂奔之间,将一个个纵火的油弹给掠阵抛投而入。
然后又有金板声大作,却是城内从别门绕道而来的支援兵马,高举着神策军的旗号而杀入了鏖战正酣的太平军侧翼;却又被最近一个驻队营和平板车组成的中空大阵,用掩体后火铳排射、掷弹轰击给拦截了下来。又在阵列中突然露出来的数门炮射散丸轰击下,相继败退而走。
这一战就是大半日而眼见得天色放黑下来;眼见得敌我皆疲而犹自激战正酣。突然源自南郑东门的城头上传来了一阵嘈杂和惊呼声;然后那面代表着大散关行营和雄武军的旗帜,突然间就被人砍断而飘落而下,重新插上了一面有些破损的太平青旗。
而这就像是在热火朝天的战场之中,浇下来了一捧冰水。刹那间,在高仁厚的德望和手段下苦苦坚持奋战的蜀军,就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哗和惊呼声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士气崩盘。。。。
望着城下成群结队脱离战阵,而向着北面和东面奔逃而走的蜀军阵营。满身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身上袍甲也被砍得稀烂的李罕之,这才全身脱力的一屁股坐在了城垛边上,堆积起来的尸体上,而咧嘴露出一丝残酷而凄厉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