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泪洒山东(一)
坐到开往济南的火车上,钟国龙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了,刘强和余忠桥知道他又在想排长了,安慰了他半天,钟国龙的情绪才有些缓和,火车一路急弛,十一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山东省的省会济南,兄弟几个又转车到枣强,最后坐着当地的小中巴,在枣强县的一个小岔路口下了车,钟国龙和刘强、余忠桥三人都紧皱着眉头,拒绝了路边诸多拉活儿的三轮车车主的搭讪,走上那条通往山村的小土马路,他们不想坐车,只想就这样一步步走到排长的家,钟国龙的心头,那压抑了很久的悲伤早已经堵在胸口了,到了,快到了!一年多以前,他曾经和龙云一起,携带着排长的骨灰来到他的家乡,这次来是第二次,一年多了,当时的一切都在钟国龙的脑海中翻腾着,还是这条并不平坦的小土路,还是这样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脚步在此刻开始沉重,犹如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情。钟国龙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默念着:排长啊!我来看你了!我终于来了!一年多了,排长,你过得好吗?你有没有想念兄弟呢?你不会怪罪兄弟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吧?排长,这次我要多住几天,每天我们都去找你喝酒,聊天,我要把你离开这段日子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你听。排长,兄弟想你呀!
十几公里的路,兄弟三人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想念着赵黑虎留给他们记忆深处的音容笑貌。时隔多日,赵黑虎那坚毅的脸庞,爽朗的笑声,似乎并没有远去!
兄弟三人默默地走着,终于到了赵黑虎老家——钟国龙日夜牵挂的北方的那个普通的小山村。到家的路钟国龙不知道在心里已经走了几百几千回,当走向那位于村子北边的三间小平房时,他还是眼含着热泪,大门口成捆的玉米桔杆已经换了一茬了,却还是那么规整地被堆成一个方型,大门右面荆条围成的栅栏里,三畦平膝高的大葱整齐地生长着,高指向天的绿葱叶上还带着刚刚浇过的水珠儿,走近了,更近了,大门里面,钟国龙心头一热:赵大爷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压着铁锈斑斑的压水井,水哗哗地流进桶中,老人的背影随着压水柄的起伏略略的颤抖着,一年多了,老人的腰板又弯了许多,白发几乎多了一倍,压几下水,略略喘一口粗气,再压几下,那桶终于满了,老人放开手柄,颤抖着双手拎起沉重的桶来,水桶晃晃地离开地面,又被慢慢地放下,一声低沉的叹息声传来,钟国龙的心都碎了!
“爹!”钟国龙喊。
苍老的背影猛地颤了一下,刚刚拎起的水桶又被重新放到地上,爹?这声喊叫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遥远。老人慢慢地转过身来,钟国龙已经哭着跪倒在地:“爹!我是小龙啊!我来看你了!”后面,余忠桥和刘强全都跪了下来,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是……是小龙?”赵大爷惊喜地擦着昏花的老眼,紧赶了几步迎上来,仔细端详着,终于笑了起来:“是我干儿子来了呢!小龙啊你快起来,后面这两个孩子是谁呀?你们都起来呀!当兵的穿军装,可不能随便跪人哩!”
老人还是那么梗直,执意地将钟国龙他们全搀起来,又急急地冲里面喊:“虎子妈!你快出来!小龙他们来了!”
“谁来了?快让我看看?”赵大娘推门出来,欣喜地喊着,一看见钟国龙,老人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忙过去一把拉出钟国龙的双手,仔细地端详着,嘴里不停地絮叨着:“小龙啊,是我的小龙儿子来了!壮了呢!也黑了呢!”
“老婆子,还唠叨啥?快让小龙和战友们进屋里坐。”赵大爷招呼着他们进屋,自己急忙地出了门,远远地喊了一句:“我去找玲子来帮忙,孩子们肯定都没吃饭呢!”
钟国龙喊他,老爷子还是出了门,赵大娘笑着拉着钟国龙的手往屋里走,钟国龙带着余忠桥和刘强进了屋子,正面墙上,赵黑虎身穿军装的遗像正挂在那里。兄弟三个放下身上的行囊,对着烈士的遗像敬礼。
“今天我擦虎子的相的时候,就看见他笑了。我跟你爹说,他还说我是老眼昏花,这回没错了,虎子就是笑过,就是笑过,他知道你们要来,他高兴。”赵大娘含着泪絮叨着,老年丧子之痛,让这位淳朴的农村老人多多少少地絮叨起来,正说着,赵大爷回来了,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钟国龙认识,正是赵黑虎的姐姐玲子,后面跟着的男人,瘦高的个子,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想是姐夫了。
“姐!”钟国龙忙迎了出去,喊了一声,玲子笑着拉着钟国龙的手说:“听爹说你来了,我高兴地鞋都差点没穿就要跑出来呢!小龙,快认识一下,上次你来他正好去了外地,这是你姐夫。”
“姐夫!”钟国龙亲热地叫了一声。
瘦高的男人笑着说:“嘿嘿,头一次见,头一次见,我姓董,叫董全,嘿嘿,头一次见呢!兄弟,你们是开车来的吧?车呢?开进家来呀,部队有钱,部队的车好,别给傻娃子们给划坏了。”
钟国龙听得心里不是很舒服,对这个姐夫的第一印象有些别扭,不过想想毕竟是农村人,再说也算是好心,忙说自己没有开车,是从国道走回来的,董全似乎有些失望,脸色很快又变了过来,仍旧亲热地笑着。
后面刘强和余忠桥也忙过来跟赵黑虎的姐姐姐夫认识了一下,玲子就和娘一起出去忙着做饭去了,屋子里剩下赵大爷和董全,陪着钟国龙他们三个坐下,钟国龙忙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精品白沙烟来递给赵大爷,赵大爷笑着说自己习惯抽老旱烟,抽不惯那烟卷儿,他又把烟递给了董全,董全很高兴地收下,连说好烟好烟。
聊了一会儿,赵大爷出去跟老伴儿说话,董全忽然凑到钟国龙的近前,笑着说:“兄弟,你们这次来,是不是又带什么好政策来了?”
“政策?什么政策?”钟国龙被他问得一愣。
董全诡异地笑了笑,又说道:“兄弟,你是在部队上的,又是爹的干儿子,虎子的事情,你是最上心了。有你在,咱还怕虎子吃亏?”
“姐夫,你这说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呢?”钟国龙不理解地看着董全,实在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董全叹了口气,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另有所指地说道:“哎!现在这世道,过日子不容易啊!”
钟国龙刚要发问,赵大爷已经背着手闯了进来,显然是生气了,冲着董全就吼:“你不赶紧忙自己的事去,胡咧咧个什么?”
董全被赵大爷吼了一句,客气了几句,就借口自己还有事情,悻悻地走了,赵大爷显然怒气未消,看着他走出去,才回身对钟国龙说道:“别理他,整天喝点酒胡说八道!”
“爹,我们几个想先去排长的墓前看看。”钟国龙站起身来说。
赵大爷连连摆手道:“不忙不忙,孩子,你们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要等吃过饭再去。”
“爹,还是让我们去吧,我想今天想了一年多了,不去看看排长,我饭也吃不好啊。”钟国龙执意说。
赵大爷叹了口气,起身说道:“那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大爷,您告诉我们怎么走就行了,您老这么大年岁了,还是在家里休息吧。”刘强怕老人累着,连忙说。
赵大爷已经走了出去,回身说道:“放心吧孩子,虎子那儿我天天都去,累不着。”
三个人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买好的祭奠品,跟着赵大爷走了出去,老少四人一路出了村子,径直向山坡上走去,钟国龙上次送排长骨灰回家之后,就急忙地赶回了部队,这次还是第一次到排长的墓地去,路上听赵大爷介绍着,虎子的骨灰接回来之后,乡里和县里都来了领导到家里探望他们,后来县民政局还专门拨了款,给虎子在山坡上修了一座烈士墓,赵大爷介绍着,言语间满是感激之情,听得钟国龙也是一阵的心暖。
四人走上山坡,又向左转,赵大爷指着前面说:“过了这片小松树林,就是虎子的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