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回没发问,勉强把挨在墙彼端的男人赶出眼角后,锁定在骆伟身上,温柔多情地等待他吞完杯中最后—滴水。
他把水喝完了,喉头却仍沙哑,苍白的唇一张一合数回,像极了一只困在枯河泥淖里的鱼,哀哀地呻吟着。“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安安不解地看着骆伟,瞬了两次眼皮,好不容易把他吐出来的话消化进去,粉红的脸蛋儿才逐渐退转成灰白。
她不发一语地审视他,发现他竟颓丧地垂着头,心虚地回避她的目光。
所以,这次的对不起,就不是如他前年尾牙时,被公司里的女主管偷吻那么单纯了。
安安垂下眼脸,盯着映在瓷杯边缘的残红唇印,僵硬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这次到大陆洽公,上海分公司的主管请吃饭,席间开了几瓶烈酒,我抵不住诱惑……”很显然,他所谓的诱惑除了美酒以外,还有女人。
“所以对方是应酬上认识的陪酒小姐了?”他忙否认,“不是陪酒小姐,那晚只有公司同仁在场。”好像没有小姐作陪就可将罪状简单化,人格高尚化。
安安为他急欲辩护的态度感到不解。“喔,没有陪酒小姐在场,这么说来,你是抵不住某位男同事的诱惑了?”骆伟愣了一下,见她嘴边扭曲的冷笑,焦急的解释,“安安,你说什么啊……”
“不是男同事,那么就是女同事了。让我想想,你曾经提过你们公司去年派出一名女主管到大陆上海分公司拓展业务。有没有可能就是她?”他没答腔,盯着她寒中带怒的眼睛良久,才点头表示她没猜错。
其实,要她猜错也难。他所说的那个被外放的女主管打骆伟进公司起,就对他起了莫大的兴趣,于公于私都会制造一些与他相处的机会。
安安干笑两声,语带讽刺的挖苦他,“没想到你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这回入了她的地盘,不仅中了她的美人计,还上了她的芙蓉床。”
骆伟曾料想过十几种她会有的歇斯底里的反应,但这样过于沉稳、不动气的模样,却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她。他觉得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出轨,只是把这件事看成他的弱点,冷眼嘲笑一番。
骆伟觉得受到伤害,忘了自己是理亏的一方,只想反击,“我的确曾要求你跟我一起到大陆过,是你太放心,把一切看得理所当然。”
安安冷言驳回去,“这么说来,我对你放心,倒是给她制造一次机会了?”他没应声,但从他带了点怨尤的眼里,她知道他并不否认会这么想过。
她荒谬地笑了。“原来那个女主管的媚诱对你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力!”
“安安,你扯远了,我当时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当时没感觉,那么你现在对她是有感觉了,而且还一定是这一年半六次出差大陆的结果。原来你希望我陪你去大陆,是怕自己抗拒不了人家的媚惑,不得不对我发出求救信号。”
“不是的。”骆伟气安安这般不谅解他的动机。“我是觉得你我之间疏远了许多,想借这次公事后,顺便告假陪你在大陆游山玩水几天。”
“果真如此,你不可能上那个女人的床。”
他戛然道:“安安,我醉了!”“那其他人呢?陪你去的阿明呢?”“他醉得更泥烂。”仿佛他裤袋松垮、贞洁不保,全是阿明的错。
“所以你就可以请他编那套你忘记收拾手机的烂借口来搪塞我?因为你有种上人家的床,却不敢跟我亲口解释?”“安安,这种事电话上讲不通的。”
“难道现在就讲得通了?”“安安,请原谅我一时把持不住。我爱你,在这件事之前,我从来没对不起你过,这一次,是真的超出我能控制的范畴。”
安安环视餐厅,略过坐在墙角那桌的男人,绕回骆伟的脸。“所以这次为了能控制一切,你就聪明过头地找了这么一个高级有情调的场合,好跟我摊明?”骆伟悄然阖紧嘴巴。
他一脸悔不当初并没让安安消气,反而觉得自己被一个宣称爱她的男人摆了一道,这一道不在他的出轨,而是他利用她厌恶当众出丑、成为公众笑柄的弱点,反将她一计。
现在,她明明想对着眼前的男人痛骂一顿,拿酒瓶砸他,或是对他大声尖叫,但是就如他所期盼的,她只能掩下成吨的火气,略微提高音量道:“你以为好面子的我丢不起脸,即使气急攻心,也只不过哭哭啼啼,不可能在公共场合为难你是吗?”
骆伟猛掐住安安搁在桌缘的手,恳求着,“安安,我不想欺瞒你任何事。来这里之前,我挣扎了好一阵子,知情的同事都劝我要三思,他们不赞成我跟你实说,但我觉得若不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情跟你忏悔,自己无疑就是狼心狗肺了。
“而且,这种事是纸包火,藏不住的。安安,请看在我那么爱你的份上,告诉我,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办法,只要你说,我一定设法去弥补。”他的眼眸甚至浮出了泪光。
但安安看不见,她不是故意视若无睹,只是一颗心剧烈地抽痛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会往她与骆伟之间上演,更没料到自己会如此愤恨,如果心中的恨有地方宣泄倒好,偏她这些年来练就出一身“隐心术”,明明心里已淌着泪,脸上却无动于哀地宣判他的刑责。“没有补救的办法,我要你现在就离开,不仅走出这里,也包括我的生活,否则我会做出让你我皆后悔的事。”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原谅我,而且我也不相信你会恨我到想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我不伤人,”安安从临桌上拿起一支有着尖锐锯齿的排餐刀往自己的腕间作势比画几下,见他眼球霍然凸出眼眶,才冷笑补上一句,“但作践自己,总成吧!”
“安安,别用这种方法吓我!”骆伟急速地将刀从她手中夺走,甚至未雨绸缪到连自己的那份也一并藏到远远的角落。“如果你爱我,给我一个机会真有那么难吗?”
她没给他答案,因为这事来得太出人意表,而他根本不留任何时间给她厘清思绪。
“你要我怎么做?”“你可以生气、发火、甚至狠狠给我几个耳光,但别说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甚至……提出分手。”
“所以你要我睁只眼、闭只眼,将这次看成偶发事件?”“这次的确是偶发事件。”骆伟沉重地说。
安安没有答案,她的脑子里都是他跟那个女人在床上云雨翻滚的情景。她侧然低问一句,“你和她上床时,有没有想到我过?”骆伟无言愧疚的面容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已无怒可发,只低声问:“她……在床上是不是很行?”“安安……”他的罪恶感被她简单一句话问得陡升起来。“别问这个好不好?”安安对他的要求听而不闻。“你有没有从她那里得到我给不起的快感?”“安安……”
“你和她翻云覆雨打得正火热时,有没有戴套子?”
他瞄了一下,隔桌的客人已开始往他们这桌斜瞄过来,不得不压低音量,“这太私人了。”
但安安这次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继续追问:“你在她体nèi_shè 精,还是体外?”
后面远处有客人随即传出类似喷饭的声音,骆伟这下红潮染面,足可媲美关公,可惜他是理亏的一方,无法大义凛然,只能窘迫地建议,“安安,这些话我们私下找地方再谈,好不好?”“不好。既然是你精打细算约我来此,咱们就该把话谈清楚再走,以免私下谈不拢,我有可能去找瓶巴拉松或化学药剂。”安安可是说真的,没有装腔作势。“老实说,你跟她做几次?”“我几乎醉到不省人事,怎么可能记得。”
“这么说来,若我再继续问你是从前头上,还是走后门不就自讨没趣了?或者,她以为机会难得,让你两边都上?”骆伟被安安三推六问、咄咄逼人的气势惹得恼火。“安小姐,我已经承认自己错了,你到底还要羞辱我到什么程度?事情已做了,我改不了事实,只想改进、补偿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将细节谈下去,于事无补。”
“谁说于事无补的?我就是要知道你跟那个女人怎么搞,回头再找别的男人如法炮制—番。”她这段反常的话的确惊世骇俗,但接下来的话可把骆伟吓得坐立不安了。
“该找谁呢?”安安放眼巡了一下周身的人,依旧把墙边的常棣华当隐形人看待刻意略过,轻佻的目光停驻在窗边的一对男女。那男人一副獐头鼠目相,侧边揽着的女人一身妖娆昂贵的行头已告诉世人,他老子有得是钱,可玩遍任何拜金女郎。
“就他吧!看起来似乎经验老道,可能不会那么痛。”
骆伟回头看了眼那个男人,差点失去镇定。“安……你这样说完全是在自暴自弃。”
“你们男人偶尔出外寻欢是常态,我们女人隔空对一个陌生人意yín 三秒就叫自暴自弃?”他强抽了—口气。“早知你如此不讲理,我该听小何他们的话,什么都不说的。”
安安冷嘲着,“可不是吗?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少了一层碍事扯后腿的膜,就算你不说,我也无据可查。”
他一脸哀怨。“如果你早让我……”
安安无礼地拦住他的话,讥刺道:“你是说如果我早让你睡我,你就不会去睡别的女人了,是不是?”骆伟这下可真是被她的话激伤了。“安安!你怎能把我们多年的感情说得那么不值?”“你还在乎吗?你只管讨你裤档里的兄弟好,饮鸠止渴,哪里有时间想我们近六年的感情会被你一夜之间给睡掉了。”
一向口拙的她怎么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起来?骆伟真后悔约她来这里,如果他没听公司里那票兄弟出的馊主意,安安也不会自我保护到这个程度。现在他倒宁愿她情绪失控、狠捶他一顿发泄,也不愿她这样理智地用尖苛之词切割他的良知。
他多想挽回她失望的心。“安安……”
但安安心意已决,撤除了武装,疲惫地说:“别说了。我一直坚信贞洁不该只有女人守,也以为你和我抱持相同的观念,请先想想,如果今天换作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作何感想?你会原谅、再接纳我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很难受,甚至疯掉。”
“我则是恨不能疯掉。”她轻吐—句,忍了好久的泪珠蓦然滑出眼眶。
骆伟见局势已无法再挽回,不得不起身离座,叮咛她,“那么答应我,千万别做傻事。”见她点头后,他才憔悴地垮着一张脸,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走了十分钟,安安无视旁人观察怜悯的目光,像木娃娃般在原地呆坐十分钟,直到她将头转正,诧异地注意到骆伟的位子被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霸占了。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头至尾都耗在远端喝酒的常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