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将头顶上的帽子挪下了一寸以便遮阳,背倚着树干休息着,不知觉地便睡着了。
“啊!别人躲在房里用餐,子然躲在树下纳凉,好一个风雅兴致。”
睡得正熟的窦宛被人声吵醒,神智混沌地扬起首来,昱昱高挂的晴阳刺烈得令她睁不开眼,直到她的眸子渐渐适应了强光,认出来人后,她才从容地扶正帽子,起身拱手致敬,“王爷有何吩咐?”
郁云寿见窦宛正经八百地跟自己打躬作揖,有点烦了,他收回了踢着石子的脚站稳后,才仰头指着天说道:“吩咐目前是没有,只是天气这么迷人,不出府尝鲜玩玩未免可惜了老天的好意。走,咱们出去逛逛。”说着,伸手一抓扣住了窦宛的手,转身强拉着她往马厩走去。
“王爷想去哪儿,在下自当奉陪,只是……是不是该通知沈夫人一声?”
“不需要,只是去抓鱼罢了;我昨夜想到了一个新招术,但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还有,你那只海东青顺便借我用用。”郁云寿说着露了手中的荣麻捆绳给窦宛瞧。
“王爷要它作什么用?”
郁云寿转头莞尔一笑,一副神秘状,“届时你就会知道。”
他们骑了一个时辰的马来到黄河口岸,郁云寿要窦宛跟捕鱼的渔夫交涉,问他有没有新鲜肥美的河豚肉可买,这时她才弄清郁云寿的用意,他打算先喂海东青河豚,然后再要它去抓!
就窦宛的知识所及,河豚是属近海的鱼,但在四、五月时会涌进黄河,逆流产子,听人说过,这时期的母河豚特别肥硕,其细致的肉质与鲜美的味道无拟可比,但是,毒性也最强,若让人误食到的话,会在很短的时间内丧命。而她又还未正式训练海东青,若它禁不住诱惑一口吞下鱼的话,就惨了。
窦宛想到这一步后,忧心忡忡地看到郁云寿一眼。
但此时的郁云寿兴致高昂地将海东青抱在怀里,试着将荣麻绳套在海东青隼的脖子上,但他连死结都不会打,活结是更别提了。
他笨手笨脚试了三回后,像没耐性的小孩子闹起性子了,“这绳子怎么搞的,老要跟我作对!”他怒目瞪着绳头。
冷眼旁观良久的窦宛曾怀疑他在装蒜,见郁云寿是真的不会打结后,才上前跪在他身旁,示范给他看。
他将结拆了重新打过,笨手笨脚地试了三回才顺手起来,“太好了!原来这么容易啊!”他兴奋地看着手上完成的结,冲着窦宛咧嘴一笑。
他的笑蕴藏着无边的魅力,就像天上的太阳把窦宛整个心房都照暖了。窦宛一时昏头了,为了讨好郁云寿,让他开心,竟眼睁睁任他将绳结套在海东青的脖子。
郁云寿以双手揉挲着局促不安的隼,轻声地对它说话,就像情人细语似地;这时,窦宛倒羡慕起自己的隼来了,她恨不得能和它交换身份,下水去为他捕鱼。
正当窦宛的心思全都绕在郁云寿的身上时,一串警钟忽地在她脑子响了起来,她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任务及进河东王府的目的,忆起了万忸于劲及拓跋仡邪的警告,随即强迫自己收心,回复正常,然后面无表情地监视着郁云寿的一举一动。
郁云寿手一扬把海东青往河面一放后,拎着绳子尾端,聚精会神地观察起青隼的行踪,等到青隼兴奋的往水面疾冲下去要衔起东西时,他用力地将绳子一拉,拴住隼的脖子以防它吞下鱼物。
一时辰后,青隼几番往反于河面上,河岸边也渐渐堆起十几尾鱼,但就是没有河豚,郁云寿不肯放弃,青隼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决心,好不容易它在第十二趟时,终于衔回了一只鼓得像圆球的河豚,教郁云寿开心得不能自己,拼命搂着青隼连声赞美,取下喙连的河豚,然后把青隼往草地上的鱼堆一放,以犒赏它的辛劳。
现在,他拎着紫红的臀鳍朝窦宛现宝,回头向倚在马腹的窦宛问了句:“你有没有刀?”
窦宛看着郁云寿掏出白巾平铺在地上,迟疑片刻才抽出腰间的匕首,她没移动身子将手中的匕首当面递给郁云寿,以而直接往郁云寿那方向用力一掷。
那锋利的刀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转眼间就要落到郁云寿的胸膛上,窦宛等着看他闪躲露出破绽,但出乎她意料之外,郁云寿不但没闪,反而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迎接直飞而来的刀刃,直到窦宛朝他大声叱喝一句“快闪!”时,他才恍然将发颤的身子一缩,及时躲过落在脚边的刀刃。
窦宛一脸惨白地奔到郁云寿的身旁,要将他扶起来,但是他全身发着冷颤,抵死不肯从草地上起身,只是扭头以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窦宛,抖着唇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行刺本王吗?如果你进王府,打的是这个歪主意的话,趁现下无人,那就赶快动手!”
听他这么一说,窦宛羞愧得不能自己。她使刚才那招,本是打算藉此试探他是否表里如一,没想到河东王真的是一只绣花枕头,连闪躲都要人提醒。
“王爷,恕在下无礼,在下只是想跟王爷开个小玩笑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吓得屁滚尿流是吧!”郁云寿气得跳了起来,抖出湿成一片的裤裆给窦宛瞧,激动的说道:“当初沈娘提醒本王要多提防你时,本王还嗤之以鼻,笑她多心,现在你倒先露出马脚来了。”
“不,王爷误会了!”这个节骨服上,窦宛只好照实说出自己的用意了,“在下只想了解王爷功夫底子的深浅,日后若有状况出现时,也好规划规划。”
“你现在知道本王速一招半式也没有后,可高兴了吧!”
“不,这让在下更担心了。”这是窦宛的实在话,“在下曾告诉沈夫人,整个王府里除了守门的卫士外无一兵一卒,若有刺客造访、在下又不在王爷身侧的话,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郁云寿狐疑地看了窦宛一眼,努嘴思量片刻后,才问:“你是真这么想吗?”
窦宛躬下身子,掩藏住心虚,“是的。”
“那也犯不着对本王出手吧!你直接开口问,我难道会瞒你吗?”
“王爷,在下只是试试,并没真的打算伤害王爷,瞧,匕首是在王爷身前便落地的,即使王爷不用躲,也没有大碍的。”
郁云寿还是一脸气嘟嘟的模样,“既然如此,为何还叫本王快闪?你知道吗?
本王的身子虽没被你的匕首伤到,但魂倒先给你的声音惊跑了。”
“罪过,罪过!”窦宛低声下气,眼光一落在对方湿成一片的裤裆后,又倏地红着脸挪开了目光,“在下但凭王爷处置,还请王爷息怒。”
郁云寿两手背在臀后,高高在上地睨着窦宛片刻,才将脚边的匕首踢回窦宛的脚边,命令道:“将刀捡起来,再递给本王吧!”
窦宛照他的话,捡起了刀,呈到郁云寿的面前。
郁云寿瞪了她一眼后,才接过刀,转身蹲下身子,往白中上的河豚直戳而去。
窦宛忍不住提醒他,“王爷,那玩意儿可能有毒!”
郁云寿斜睨了窦宛一眼,语带讽刺地说:“这玩意儿再毒,也毒不过妇人心,而妇人心再狠,也狠不过你窦子然。”说完,不理一脸警觉的窦宛,提刀便开始忙碌起来。
窦宛闻言心惊了一下,不过马上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她将视线略过郁云寿的肩头往下采,怀疑地审视他清理鱼料的步骤,看看是不是能从小处找出一点破绽来。观察片刻后,她发现这大概是郁云寿首次干这种事,因为他行事随性,根本没有步骤可言,而且他不善用刀,割鱼的动作鲁笨,现在,窦宛没心情去理他是不是练家子了,反而担心他会戳到带毒的内脏。
“呐,罚你刚才吓本王,你若先吞了这口鱼,我就不跟你计较。”
郁云寿阴沉沉地拎了一片淡粉红的软肉晃到窦宛面前时,她真不知如何应对;想拿银簪出来试试嘛,怕惹郁云寿火冒三丈;直接吞下去嘛,又怕一命呜乎。
她迟疑得太久,郁云寿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了,“怎么?不敢吃吗?那你刚才怎么那么有胆,敢拿本王的命开玩笑!”
窦宛看了郁云寿一脸愠怒的模样,解释了,“不,不是不爱吃鱼,是我从没吃过生鱼。”
郁云寿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对窦宛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但他的口气可一点都不孩子气,“是吗?那子然非得试试不可了,试了这口后,包你还要下一口。”
窦宛无力地笑了一下,“嗯……如果我还能吃到下一口的话。”
郁云寿仿佛很满意自己造成的紧张情况,一脸得意地说:“子然说的什么傻话?
你当然能吃到下一口!来,嘴巴张开,让本王亲自喂你。”说着,把肉硬送到窦宛的唇边。
此时的窦宛无计可施,只好微张着嘴巴,让他将清凉的鱼肉塞进自己的嘴里。
当那片肉躺在她舌上时,她抖得泛白的两片唇还是迟未合上。
郁云寿屁服一跌坐在地上,冷眼地命令她,“嚼啊!怎么不敢嚼了呢?难道怕我会毒害你不成。”
窦宛强抑着不把鱼肉吐出去,慢慢动起嘴来了。鱼肉当真是嫩滑顺口,不到片刻就被窦宛吞下喉了。
郁云寿眉一挑,慢慢地问了,“如何?刺激吧?”
窦宛舔着下瓣唇,困惑地点了头,费神地想着该如何形容那种口感。但她想不出来,只能说。“好吃!”
郁云寿听她这么一说,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拎了一片生鱼仰头放进嘴里,鼓着颊对窦宛说:“有人肯当替死鬼真好,本王连银簪都不必拿出来了。”话毕,便关怀地对着窦宛笑了起来。
窦宛先是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郁云寿一眼,想了解他说这话的用意,但他一迳地笑,反而让窦宛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的话了!
因为刚才那句语带尖锐与心机的话,实在不像她印象中的郁云寿,更不符合眼前这个咧嘴大笑的男人。
窦宛怅然若失地垂下了眼睑,心底也为这个发现而毛了起来。她不禁忧心忡忡地想着,如果郁云寿并不像他外表所展现的那么单纯的话,怎么办?她该将自己的疑惑上呈给皇上吗?但如果因此错怪了郁云寿而引起皇上大怒一顿的话,她是决计不会谅解自己的。
左思右想还是理不出头绪后,窦宛懊恼地抬起了眼睑,犹豫不决的目光正巧与一双深深的眼眸对上,不一会儿,那双深沉的眼眸又变回玩世不恭的老样子了。
郁云寿若无其事地将眼睛挪到白中上的肉后,随口问了她一句,“肉还有很多,子然还想来块肉吗?”
窦宛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再来块肉也无防。”然后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郁云寿忙碌的手,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
对方是否真是一个只顾吃喝玩乐的贵胄公子?还是那仅是他掩人耳目的一种伎俩?
如果是前者的话,她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河东王悲哀,如果他是后者的话,那么她就得怨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迷上郁云寿了;不论真相是好还是坏,窦宛已下定决心,要把郁云寿的底细查个清楚,哪怕她的行动会造成两人日后的敌对,都在所不惜。
因为在窦宛的观念里,身为人臣的她当效忠皇上,不是她自己,更不可能是敌人,即使对方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动心的男人,也不能改变她对皇上的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