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孤清躺床榻上,望着案头明灭不定油灯,想着昔日何等繁花绮丽,随着丈夫柴世延命丧,偌大柴府不过一瞬便败落开去,她一个妇人,没个男人撑着,膝下又无子继,便多大家业也难逃宵小之手,莫说那些过往狐朋狗友,便是她嫡亲哥哥,都坏了心肠,谋了柴家产业不算,还要算计着卖了她去。
只恨自己轻信人言,却忘了贪之一字,哪分亲疏,没得让人丧天良,归根结底,也怨自己当初错了主意,由得那些yín ,妇兴风作浪,落到如此下场又怨谁来。
门响了一声,玉娘轻轻闭上眼,进来是她嫂子,面上带着笑,心底却是个阴毒贪婪妇人,亏得当年自己还当她是个贴心人,平日行走,周济她许多好处,却不想她按着心思害自己。
赵氏进来坐炕边上,扫见桌上饭食纹丝未动,假意儿开口道:“事到如今,你哥哥也是为着你好,妹夫去了,柴家败了,你这孤身一个寡妇,日后要如何过活,想那周家本是内官之属,家俬千万,怎么算,也是个百里挑一人家,凭着周家体面,便多少好人家女孩儿娶不得,瞧上你,皆因往昔与妹夫有些情份,又怜你命苦,遣人上门说媒,你哥哥才应了。”
“呸……”玉娘着实忍不得,强撑着身子,一口啐她脸上,喘了几口气道:“有你这样混帐老婆后撺掇,有甚好事,不定收了那老腌货多少银子,倒把亲妹子卖给那叔侄二人耍弄,便是我这么个清白身子,腌趱那样人家,倒不如一头碰死好。”
她嫂子却摸了把脸,呵呵笑了两声:“你当你还是柴家后宅大娘子呢,穿金戴银,奴仆成群伺候着金贵人儿,你这破身子还有汉子惦记着耍弄,就得感恩戴德着,这还是你亲哥,依着我,把你卖去私窑之中,说不得得几个好钱使,你若真想什么清白,一头碰死这里,我便真服了你,大姑娘,听我一句,省省你那些没用心思,早怎不知计较,如今便再发狠能如何,不若想着怎么伺候好那周家叔侄,得一个安生落脚之处,强过其他。”说着立起来走了。
玉娘惨然一笑,赵氏这话虽不中听,可不正说到她痛处,若她早做计较,何至于落到如此绝境。
玉娘直愣愣瞧着房梁,窗外起了北风,呼呼从窗棂外刮过去,屋内仅有一个炭火盆子,无人拨火添炭,早不知何时熄了,这会儿觉寒意刺骨。
玉娘强撑着坐起来,从一侧柜子里寻出自己包袱,里头尚余一套半旧衣裳,未被赵氏搜罗了去。
她慢慢褪了自己身上罗裙衫儿裤儿,就着案头灯光,瞧自己这副身子,虽过了韶华,依旧白腻细致,这胸,这乳儿,这腰身,这巧巧一对金莲,成婚之时,那厮如何欢喜抚弄,任那红烛高烧彻夜不戳,温香软玉,锦帷绣帐之中,几多情浓,枕畔浓浓细语,怎样山盟海誓,不过转瞬便丢于脑后,恋上旁妇人,终落得个死字,也算得报应不爽,只怎连累自己如此结果,却怎能不恨。
玉娘把那半旧衫儿换上,下头海棠红绣罗裙儿,系腰间,勉强下了地,却冷身子颤了几颤,行几步坐与那边妆台之下,开妆奁,匀了香粉胭脂,灯影里再瞧镜中之人,恍惚恢复了几许艳色,抬手整了整散乱云鬓,与匣中取出一朵艳艳牡丹,簪与鬓旁,起身寻了脚带,搭与梁上,踩着绣墩上去,缠玉颈上,闭了眼,这一世她好悔,好悔,若能重来过,纵落个怎样不贤恶名,也要为自己谋划,只如今却迟了,迟了……脚下一蹬,香魂一缕命赴阴曹。
管玉娘有太多怨愤,太多悔恨,至悬梁一刻,也以为自己这一世就此了结,不想老天却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玉娘睁开眼便是熟悉紫锦帐,微侧头,可以看见帐外窗上渐次落下日影,与案头玉炉中细细杜衡香,这是柴府,这是她屋子。
忽那边寝室帘子打起,大丫头秋竹身影进来,拢起帐子悬于帐侧金钩道:“娘醒了,怎不唤奴婢进来伺候。”
扶着玉娘起身,换了丫头小荷捧热水进来,搅了帕子,伺候玉娘梳洗,坐与妆台下,与她挽了发髻,寻了家常银丝髻戴上,抿了四鬓,小丫头捧了花盒子过来,让玉娘挑头上簪花。
玉娘目光扫花匣子里,落那朵大红牡丹上,捻起簪于鬓旁,恍惚记起那个凄清寒夜,复从鬓边取下丢进盒中,挥挥手:“这般时候戴这些劳什子与谁瞧。”略顿了问道:“爷可家来了不曾?”
秋竹摇摇头:“一早去上庙,至这会儿不见家来,刚娘歇午觉时,跟去平安倒是家来了,言道爷从庙上转来,半道遇上几个朋友,说是与哪个相好粉头做生日,一帮哄着去院中耍子,说落晚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