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慕容修只得走小公子的路线,俩人年纪相仿,志气相投,倒也成了年少知己。眼看着回国的时间日渐逼近,慕容修表面不显,内心却是燃了一簇簇的火。
燕绝尘毫不迟疑,“我听父亲差遣。”
“……噢。”
尽管一早知道这个答案,慕容修还是止不住失望,勉强笑了笑。
“抱歉,修哥。”
慕容修摇头,“没事,虽然你我各为其主,但仍然是兄弟,我来广云这一次,最幸运的便是认识了你跟子安,令我受益匪浅。”
是么?
你真把我们当兄弟么?
三年后的燕绝尘站在灵棺边,看着母亲的遗体,妆面被化得很漂亮,依然是那个仪态万千的长公主。他生长在礼崩乐坏的烽火王朝,这个背景下的男孩子普遍早熟,所以他没有自欺欺人说母亲只是睡着了,以后还会醒来。
他冷静且清醒地意识到,母亲是服毒了,死了,再也醒不过来。
因为一纸君令。
君令上说他们父子俩有反叛之心,让长公主务必鸩杀一人,以示对本族的忠诚。
母亲难以选择,于是牺牲自己。
他更得知,这纸君令的背后,是大越国在推波助澜,而这个计划,更是由他的兄弟慕容修献上。
张子安是微知国的诸侯王子,母亲同样是一位萧族公主,并同时接到了皇族密令。
跟他母亲选择不一样,这公主娘娘坚定地杀了她丈夫,张子安正好经过,目睹了这一幕,当场崩溃,疯疯癫癫逃出了都城,不知所踪。
除了君令,慕容家还有后手,买通太监,蛊惑君心,让诸侯之子进京侍奉天子,以震慑诸侯王。
此举动将天子与诸侯的昔日情谊全消耗干净了。
萧族越是想把权力收拢在手里,就死得越快。
而这个计划,很不巧,同样是他的义兄慕容修提出来的。
燕广王痛失公主之妻,感念她情谊深厚,更不能让独子进京冒险,想方设法弄出李代桃僵之计,数日不休,找一个身形、容貌与他相似的男孩子。
然而燕绝尘拒绝了。
别人看来凄惨无比的质子生涯,他却不那么想,深入虎穴,才能知晓权力的脉络扎得有多深,最后把这些腐烂的根同泥一起拽出来,达到一击必杀。
两年之后,他在旧朝王宫外摔碎了一坛美酒。
“轰——”
漫天火光冲天而起。
琉璃破碎,锦缎成灰。
他想,他娘在黄泉路上不孤单了,有那么多人陪着她呢。
从十六岁入京,到十八岁出京,仅用两年时间,燕绝尘一手了结了萧家王朝,人们称他是少年枭雄。
很快,万民想,少年枭雄要成少年帝王了。
但是令他们错愕的是,燕绝尘并没有君临天下,他反而扶持了慕容家,让曾经的义兄慕容修上位。
而慕容家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愉悦。
他们的国都,叫做云京,是广云的云,是云翳的云。
他们的国号,为庆,大字尚在广字之下,这意味着他们大越国永远也不能超越广云国。
燕绝尘要大越国记住,正因为他们广云国的庇佑,大越国才得以苟延残喘。
——他们慕容家,永生永世,都要活在他燕绝尘的阴影之下!
世上少了一个燕帝,却多了一个燕国公。
他是开国传说,超群绝伦,势倾朝野。
新帝登基的那一天,诸国朝拜,唯有一国,名曰红汤,将使者杀了,人头装到匣子里,送来观礼。
新帝脸色铁青,决定忍气吞声。
而燕国公却轻描淡写,“礼部怎么办事的?这祭天的牲畜,不是少了最重要的一头羊吗?”
盛行巫祝的红汤国被国公爷夷为平地,天下为之胆寒。
祭天大典和郊天大赦在一个月后重新举行。
旌旗猎猎,山河皆艳。
燕国公立于百官之前,紫袍绶带,仪态威严。
满朝文武皆跪伏,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独他不跪。
我若为臣,天下无人敢称君。
燕国公从这段年少记忆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沉的梦。
梦里皆是沉重猩红的光影。
烽烟、金戈、阴谋、血腥、父子、mǔ_zǐ 、妥协、牺牲、兄弟、君臣、决裂、征服……以及一个年少荒唐、瑰丽的梦。
燕国公轻轻捻起妻子的一缕湿发,含笑道,“卿卿,你可知,为夫在梦里的梦里梦见你了,还凶了你呢。”
妻子将脸埋在芙蓉被里,背脊雪白,烙着深深浅浅的吻痕。
她撒娇嘟囔着,“什么人呀……梦里还凶我,你个坏古董。”
“嗯?为夫是坏古董,那你这个跟坏古董恩爱缠绵的,又是什么呢?”
对方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滑入他怀中,“夫君……嗯,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熟睡过去。
燕国公失笑,低下额,吻了吻她眉梢,低沉而温柔唤了声。
世间万物,唯有你是——
“卿卿。”
“我的小万岁。”
我的小万岁,你的野心勃勃,是那么的令我愉悦。
只是,为君之路,从来不是繁花相送,你可做好了准备?
而北狄凶险,故,你此去深入腹地,窃取机要,切勿掉以轻心,我会在朝中为你周旋,在合适的时机挥师北上,助你一臂之力。至于我们年轻的小帝王,他正需要一位毫无母族根基的新皇后,比如说,出身草原的游牧女郎?
我料想卿卿聪慧,应如我想。
若是事情不尽人意,为夫即便逝去,尚有余翼护你一世周全。
若是事情如你我所想,那么——
我在繁京,在盛世,在你的王土,候你归来。
执臣之礼,恭迎我千秋万代的,极爱重的,小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