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不可能相信他养父是细作,亦不会对母亲的毁容置之不理,但他对吟儿无法再恨。如果一定要有错误的承担者,那只能是林阡。陌不可能与阡共存,不可能和吟儿想象中的一样。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夺回饮恨刀,由我林陌来承载南宋家国?早已被华一方柳五津等人证实那是空想。那就这样好了,夺回念昔,刚好她受难,我娶她,与她相互解救,两全其美。
为何迷惘?自然迷惘,念昔前几日还对他笑,还对他温柔,原来对他表面好内心却在谋求?那几日,到底是谁在说服谁?一句“同病相怜”,就是她因为对他歉疚而被感化?林陌以为自己成功了,错了林陌你真糊涂。
为什么你那么聪明都看不透?是这个女人的笑容有魔力,是这个女人的眼泪能感染?
此刻她竟然到他身边来怂恿,信你哥哥的魄力,只要你愿意回去,他一定会有方法,最坏的后果也是隐居在宋,何况,你不会比我还难洗白……
她,搬出她自己来劝他,你看,出现一个比你更黑的人了。如此坚定,如此准备充足。所以,不是云蓝鼓励才这样,不是林阡求战才这样,事实证明,确实是她自己,很早以前就是这立场!
他真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到,他和王爷做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她给他们以宽慰和报答的目的,是紧赶慢赶着要离开他们去与林阡同甘共苦!
他没有移动,只与她静默对立,想好好审视她的内心,林念昔,你考虑过所有的立场吗,你在构想婚礼上你要走还带走我的时候,到底有未想过主办婚礼的你的父亲会受到波及?难道你不知道“阡陌之伤”是他为你用我对完颜璟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什么都没考虑,未想过,不知道,因为你只有为了林阡的时候,才会心思缜密、无懈可击。
适才他在林阡面前对她的捍卫,是他难得一回挺身而出、初次去争、主动去抢,现在回想,实在是、太可笑了!“饮恨刀归他,念昔是你的。”“你我尴尬处境,竟是同病相怜……”云蓝、念昔今夜的话和表现,都对她们的从前食言!是的谁都排在林阡之下,他,林陌,作为她们的棋子,更加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好一个可笑的林念昔啊,到那时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不是她不会察言观色,而是林阡在战,她心不在陌!
既然如此,何必求我?!
观战不觉时间飞逝,一晃已是亥时左右。
“主公身边不知何时从独孤大侠换成了石磐掌门,天尊地魔阵的后劲还真是名不虚传……”
完颜丰枭审时度势,在心中说。他早就暗中着手安排空虚之处,给主公制造一条较为顺利的退路,可惜主公一直无从靠近。久而久之一直暴露虚处不是办法,日后万一被追究起来可大可小,是时候拖徒禅月清下水混淆视听……
未曾想到这么巧,他还没暗害徒禅月清,那家伙的麾下阵容竟明显开始松垮,心念一动,倾耳听远,原来是有一道战报传达:“我军战败!”“解公子和万演将军皆不慎遭到祝孟尝俘虏……”“宋匪群情激烈,要求我方释放主帅!”
“怎会败?”轩辕九烨颇觉意料之外,那时他正接替岳离来与石磐交锋,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前去庆阳剿匪的金军会遭如此惨败,尤其是这一晚上从见到林阡伊始,林阡就一直忘乎所以不管不顾形似疯癫,虽未走火入魔,亦是为情所困,不太可能正常地斗智,难道自己算心又算错了。
“若然不忘防御,强攻亦无所谓;只要不负盟军,闯祸我也由他。”徐辕看出轩辕九烨的心态,一边调匀气息随时加入战团,一边在旁微笑给轩辕九烨释疑。
“所以林阡他听了你的话,即使心急也没忘部署……”轩辕九烨明白了,林阡确实脑热得差点忽略盟军,但是徐辕提醒他莫忘记双肩挑担。
“金军攻城,自然要比我军守城难,据险居高,以逸待劳,战备充裕,孟尝一人足矣。”徐辕不必说金军也算得到,留守的将领只有一个祝孟尝。
“然而这些,全都在我的计划可控范围之内——楚将军即使打的是一个防御充足的祝孟尝,也是牛刀杀鸡、泰山压卵。”轩辕九烨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祝孟尝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以一打三其中一个还是百战不殆楚风流!
战报里,庆阳府战事相当激烈,祝孟尝在金军必经之路埋伏,楚风流识破诡计迂回向宋军反杀,楚风流以云梯强攻,祝孟尝以火箭焚烧,楚风流从废旧地道挖掘,祝孟尝及时发现立即挖沟阻拦,楚风流命高手攀城而上展开背后突袭,祝孟尝眼看手忙脚乱就要失败……
“王爷,宋匪有信使,和盛世的信使一同来!”羽檄飞驰,结果已知。
盛世?盛世的先锋应该伺机来援林阡才对!但现在为什么出现的只是盛世的信使?不言自明,林阡虽然提醒过王冢虎关注前方的抢婚,却把这个强悍的外援留给了他在后方的盟军——林阡把王冢虎及其精锐都交付了祝孟尝!
林阡预计轩辕九烨要对他调虎离山,反打一招刚好也是调虎离山,就用他把金军注意力全吸在了魁星峁,才导致王冢虎前去和祝孟尝夹攻楚风流之际,环县金军来不及反应因为他们还在婚宴上防着这个王冢虎……最终,万演和解涛在攀城时遭遇腹背受敌、战败被俘。轩辕九烨恍然,望着半山星火,那根本只是草木皆兵,虚张声势,是林阡用来迷惑他的盛世“先锋”……
林阡早就算到了轩辕九烨对王冢虎的设防,算到了他所筹备的婚宴伏兵足以把王冢虎都算计在内地对付,算到了轩辕九烨要派人去攻打祝孟尝只是林阡事先不知道派谁……然而,无论祝孟尝需不需要,王冢虎都应该避实击虚,因此当然要虚晃一招——明着正中下怀,暗中闪电剪尾。
可是,轩辕九烨为何排除林阡会将王冢虎这般安排的可能性?因为这太铤而走险了,这需要把他林阡所有精锐陷在前方的金军腹地,走不出去看不到光长达半日,不停战斗,从申时到亥时,个个都油尽灯枯!然此时,林阡唯一的希望只是王冢虎参战营救,虽然也很难,必须试一试,才不至于前方精锐全军覆没,所以这个王冢虎,怎么可能出现在环县以外的任何地方?
手心是肉,手背是肉,虽然林阡一向喜欢把危险留给自己,可他怎舍得把眼前这支匹敌万军的南宋劲旅置于死地?
林阡却成竹在胸。疯了?甘心冒着南宋江湖绝顶高手被此役一战全消的危险?错,轩辕九烨你听好了,“天骄徐辕,点苍云蓝,天山石磐,青城程凌霄,太行胡弄玉,京口独孤清绝……今日我林阡除了新娘之外,誓要将此时此地所有豪杰全部毫发无损带走!”
当然成竹在胸,他强撑到此刻,不是为了等候、而是为了“引导”、第二场变!那变数确实就是王冢虎,但不是环县而是庆阳的王冢虎:计谋虽险,只需宋军和盛世合作打赢,派信使来就能解围……
是吗,派信使来就能解围?说几句豪言壮语就能乱我之心?林阡你怕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哪个俘虏配与你交换,轩辕九烨冷冷弃子:“解涛和万演等人,皆以身殉国,必将奏请圣上,对他们的亲族抚恤封赏……”
林阡一笑:轩辕九烨,我又岂是交换俘虏,要的是这败仗先攻你军心,再伺机给他们暴晒的心上再放一把烈火。
这把火,俨然被我找到了怎么放……那时林阡身边人从独孤到石磐换到徐辕,对战之人,一个从岳离到轩辕换到薛焕,另一个却一直是封寒,林阡自身刀经数战、筋疲力尽,封寒却还能点撩崩缠、变化多端,是的,封寒的逆鳞枪专门给旁人放出关卡和障碍,封寒自己又不需要费多大气力,当然是耐力最久的那个……要如何突破他?
虽林阡与徐辕没有明说,但徐辕却对他的需求了然于心,参战之后,冯虚刀明着是和薛焕楚狂刀缠斗,实际却一直为林阡寻找着封寒的破解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的一个错手,林阡和薛焕刀法相搏之际,徐辕至柔的归空诀所到之处,将封寒的数道湮灭之气消解,再一个错身回来,饮恨刀刚好借着这间隙、不再有力量被封寒阻碍释放……
原来如此,封寒这湮灭手段,对至柔真气不完全有效!破绽终于被徐辕打了出来!
过程稍纵即逝,配合天衣无缝,君子也,善假于物也,林阡向来借饮恨刀中意,也曾借独孤清绝内力,此刻,立即借徐辕这至柔真气对封寒的压制,施展出那不知是叫蜉蝣还是叫神游的双刀刀法,兔起鹘落之间,封寒一枪直取林阡胸腹,凶狠无比,到中途才发现未锁住他刀中磅礴气势、混茫意境,一惊之下,唯能硬拼,刀枪与内力一同轰然相撞,封寒径直退后一步,林阡虽一动不动却也胸口剧痛。
“主公,这一刀,叫什么?”徐辕会心一笑,明知故问,这一刀,是冯虚停留在原地的气,烘托着饮恨一往无前的锋。
“逆天!”林阡蓦然就像渊声附体一般,大吼出这个令他们魂不附体的招式名,“逆天了!哈哈哈哈!”举着他手中饮恨双刀狂笑,霎时风激电骇,令人毛骨悚然。谁不知封寒原是负责克制他入魔的?封寒一旦退却,证实林阡确已入魔,一时间以为渊声再现,又道是血洗陈仓重演,在场新老金军、全体军心动摇!除了徐辕之外,宋军也全都以为他走火入魔,尤其吟儿,实在难辨当中真假,险些也为他吓破了胆。
无论是祝孟尝打赢了也好,抑或林阡入魔了也好,在平素都不会这么快害得金军自乱阵脚,然而当两者同时发生、相互叠加,金军军心如何还稳?林阡竟真的在王冢虎出其不意的基础上凭武斗“打出”了第三场变,内外盟军与吟儿全然不负——
甫一闻知祝孟尝和王冢虎的捷报,他就计划好了要趁机把封寒打走、装走火入魔威慑金兵,没想到封寒耐力这样强死活不退开,好在徐辕心有灵犀不点就通,这么巧归空诀对症下药切中肯綮。
说时迟,那时快,察觉金军无法承受这多重变故的徐辕,果断帮林阡抓紧战机,神鬼之箭笼走一半金兵:“撤!”主公这三场变数,一场过渡着一场,最终带领众人踏上归途!
吟儿原还呆在原地,想不到林阡会突然从渊声状态抽身,跃到她身旁即刻将她负在背上飞奔而走。
“唉。”她被这疯子一把背起,云里雾里就逃离了婚礼现场,误解他为了她再次入魔现在没有人性,故而没有和他交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听着他脚下一路风云动荡,她静静撕开她新装给他裹伤。
不管是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抑或是萧萧谷风、黯黯路阴,不管是山脉岭梁、丘陵掌区,抑或是川道沟台、零碎残塬,不管是魔王混沌、草莽公主,抑或是盟王盟主、主公主母,他俩都在一起,那就别无所求。是的,只要一同面对,即使是烽火连天、阴风怒号的处境,也能有仰观鸟翔、俯身钓鲤的心情。
她伸手轻抚他的眉头,指尖量着他的大胡子,忽然觉得这也就够了,所以扬眉淡笑、从容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一路没说话,其实是省着力,一口气奔去半山寻找坐骑,加之盟军高手们自撤离开始便立即四散,他很担心众人安全,一时便忘了对吟儿说明情况,所以不知吟儿这一路的千回百转。
快要到平缓地带,发现后面追兵没赶上来,也留意到此地战马和记号,他才终于放松心情,怕她疲累故而放慢脚步,将她轻轻往上抬了一抬,回头看她,微笑柔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嗯?”她一愣,不知他走火入魔为何还能平心静气?缓得一缓,才意识到他原来是装的,破涕为笑,“何时和陵儿学会了急中生智演戏?倒是惟妙惟肖、青出于蓝!”
他掂量得出她身体轻了不少,不忍看她的眉眼,看了心里都是她,就会忘记看路……却怎能不看她,看她这将近三个月来,为他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吟儿……再给我时间,养胖你。”
这场景有些眼熟,要风餐露宿在深林一隅……那是秦州的稻香村里,她被胡弄玉的网兜着,一路被林阡驮在后背,林阡夸胡弄玉长得美还聪明,她自觉比不上,一时气愤骂了一句——
“……采花贼!”此刻她含泪笑嗔,伏在他的肩上。
才刚对话几句,后方就传马蹄,穷追不舍、一马当先者,未必是要将他们捉拿回去或赶尽杀绝的,或许是转魄、灭魂,但或许是王爷、凌大杰……又或许,是玉紫烟、林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