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能!”贺思远只觉他力大无穷……不错他天赋异禀膂力过人,所以他是掀天匿地阵射月弓的宿主……他明明该比她更有家国观念才对,为什么偏偏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冷血无情,一时间贺思远愧疚更甚,平素就未必比他高强的她,如今重伤在身完全不是他对手,被他蛮力径直按倒在地,金人女子的衣衫由着他强行往她身上推送:“脱了,换了!咱们今天就成亲!”
“你可知道,这衣衫,是左衽,我汉家该是右衽,如何可以脱如何可以换……你想雄衣锦归无可厚非,不应如此,视气节于不顾,失去你自己便罢,休想连我都想改变……咳咳……”她贺思远,不仅是他们眼里建康城能文能武的风流才女,更加是……她更喜欢被人称为小秦淮的十四当家!
“你有别的男人,是不是!你一直就不是只爱我,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李君前!是不是!”他原先只是压住她四肢,后来为了阻止她说话按住她脖子,最终却因为她的再三拒绝而怒不可遏,眉毛一根根竖起,脖子上道道青筋。
贺思远从一开始剧烈地咳嗽慢慢变成苟延残喘,拼命想摇头想说话想挣扎却如何抵得过一个暴怒中的东方文修,便那时,凛冽的冬风直接冲开了房门,吹来她曾最喜欢看的漫天纷纷扬扬的落叶,思绪一瞬回到了若干年前她不慎摔落的树下,鲜血淋漓,意识模糊,为何不在那年树下,就让思远死啊……
“阿财,救我……”梦境和现实,她都用尽力气沙哑地求救,印象中,好像是一个美好的少年抱起了她,从此她认定了要对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原来从那时起就是个错,此刻他充满愤怒的双手,她拼尽力量也不能从自己的脖颈移开,只能渐渐地失去了抗衡的气力,生生听见自己的喉骨在他手里断,呼吸困难,直至窒息,那个美好的少年,却再也不能来救她了。
“是李君前,一定是他,是他!啊啊啊!”那时贺思远抓紧他的手已经缓缓垂下,东方文修竟一直没有觉察还在死死掐住她不停地用力,他不懂为什么她会变卦,明明他功成名就了来迎娶她,她却不肯要、找各种理由,很显然她心里有另一个人,一定是李君前,一定!
“阿财……不,东方将军!你疯了!”一个故人的声音传来,只怕已经到场了很久,却是在下一句才喝醒了他,喝得他感觉耳膜都被震穿:“停手!你杀死了思远小姐!?”
他如遭当头棒喝,蓦地力气一松,才发现贺思远身体已然冰冷,嘴唇青紫果然窒息而死,如梦初醒,不禁惨呼一声:“不!思远!”
那故人本来不想称他东方将军,因为昔年在林陌身边他们都是一样的地位,崇力、阿财,左膀右臂,没觉得当仆人有什么低人一等,少爷和思远小姐对他们都很好,思远对他的追求也是崇力看在眼里的……
那时候,多轻松,贺思远不是地上躺的这具尸体,而是活泼风趣大胆求爱的贺大小姐:“阿财,你怎么在这儿?好是巧啊!”崇力也不是如今这般满腹怨恨,而是人小鬼大的鬼灵精:“思远小姐,阿财哥哥是特地到这里来玩的,他跟我说,这里对他意义重大!”
“你疯了吗阿财,你怎能将她都杀了!”崇力探她鼻息早已气绝,粗略一看她身上到处是按压伤,脖颈处俨然最致命。
“我没想杀她!我……”他刚刚是真的疯得失去了理智,转头再看她,悲从中来,悔恨交加。
“丧心病狂!阿财,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崇力跟在他身边好几日,岂不知他屠杀真州两万人,虽然崇力也已降金,但起码还有做人的底线。
“崇力……”东方文修来不及百感交集,果决地先护住自己脸面,“丧心病狂?咱俩谁也别说谁,都是建康人,都来打建康,咱俩是一样的……”
“谁会跟你一样!至少我崇力从不杀无辜!”崇力赶紧护住思远的尸体,“我带思远小姐去见少爷……”
“滚!”东方文修脸色一变,一脚将崇力踹开老远,“我的女人,他林陌敢染指!?先教他当上金军主帅再来!”
“你……你说什么?!”崇力倒吸一口凉气,“少爷他,几时对不起你过,你竟忘恩负义成这般……”
“此一时彼一时了,崇力,别再乱叫。”东方文修冷笑一声,那时崇力眼中,他已不是个人而是禽兽,“韩万户,来,将这小子轰下去!”
彼时林陌还在六合,收信时难以置信,那个陪伴他游览秦淮河、乌衣巷、赏心亭的堂妹,竟万般凄惨地死在了最爱之人的手上,那女子,难得的既懂琴棋书画,又有远见卓识,与他兴趣相投志同道合,怎就,怎就随着两万宋人,一起湮灭在真州之战……
“你不必杀,他死定了。”林陌作为昔日的主上,对罄竹难书的东方文修自然起了杀心,但忍着悲痛、冷静回信给崇力时,只写了区区八个字。
要杀那恶魔的人、要让那恶魔死得惨烈的人、最该手刃那恶魔为贺思远报仇的人,不是他林陌也不是崇力,而是,另有其人。
东方文修失手杀死贺思远后,不知是将错就错愈陷愈深,还是碰巧打开了隐藏许久的全部魔性,几日而已,他在真州建康一带又做了数件人神共愤、足以惊动六合和州扬州甚至南宋全境的恶事。
最大的那件,莫过于他和金军的几个万户一起,奸(和谐)了十几个歌女的尸。事情的来龙去脉据说是贺思远死后的第三天晚上,他悔不当初想去旧地重游悼念贺思远,便找了几个亲信乔装打扮随他潜入建康。当他站在他俩结缘的药铺前、怀念当年那个帮他一脚踹开店门的侠女时,刚巧秦淮河边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经过……
其实经过那里的民众不少,却有几个能教这帮禽兽垂涎三尺?一不做二不休,东方文修见亲信们喜欢,便点头示意“赏你们了”,跟踪尾随摸黑行事,一气呵成地将那十几个女人各个击破,俘虏了绑缚了带回船中,约定享用完了再把好的献给纥石烈子仁。
本已做好了听完小曲就扑倒她们的准备,谁料那群歌女竟意料之外地刚烈,除了一个懦弱服软之外,其他一律不肯弹曲唱歌,逮着机会接二连三地自尽,害得众禽兽只能啃咬她们还能留住的尸体。
“其中最惨的一个名叫付红,东方文修认得她,说她琵琶弹得好,是以着重看管她不准她自尽,还用她那个懦弱姐妹的性命逼着她弹曲助兴,付红却坚持不肯弹,更连着那姐妹一起骂,骂得东方文修冲动之下亲手打死了她,据说打了很久,满船的血,所以这丑闻也传了开来……”虽然是道听途说,但真相也八九不离十。
“付红……”那歌女,林陌或吟儿,都有印象。
“秦少爷喜欢听琵琶,小女子付红就是凭那个出道的,少爷想听哪一首?”“《十面埋伏》。”想不到,连那个他林陌觉得脂粉气极重的俗气歌女,都能这般的毫不畏死。是的,谁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丧命事小,失节事大。
九年前,秦淮河上宇文白刺杀林陌,虽然吟儿当晚没在场,事后却听小师兄描述过,知道那个名叫付红的女子精心打扮了去勾引林陌,林陌却冷漠拒绝还损了她一句:“别弹了,你的心不在上面,不要糟蹋它。让陈沦过来!”
不同于林陌认为“该由最该手刃东方文修的人去手刃他”,吟儿觉得,都等着别人去杀他,谁也不会去杀,他多活一天,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得赶紧部署着杀了!
也不同于林陌远在六合,吟儿正巧就在这建康一带,原本她就是趁着和州之危稍有减轻、前来后方拜会叶适并剔除战狼的,既然来了,就顺带着把“去真州处理禽兽”提上日程——
是的,禽兽,事件发生后,东方文修等人非但不自省还变本加厉,几次三番趁乱潜行到建康掳掠,由于他们人少、行动神速、武功高强,再加上国难当头四面八方都沦陷金军之手,纵然叶适治下也对贼人们捕获不得,导致城中人心惶惶、美貌女子人人自危。不得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东方文修的几个万户都那么理直气壮地觉得,他们当兵上前线就是为了奸(和谐)yín (和谐)女人能方便些,更有金军兵士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奉为榜样……
同期发生的另一事件也直接触发了吟儿对东方文修的杀机,就在他杀害贺思远的第二天,他便去了贺思远父亲贺联的扬州老家,口口声声负荆请罪要求二老给他颐养天年,却在遭到婉拒后派兵将彼处重重包围,声称贺老多考虑一日他便多杀一个无辜之人。
吟儿到场时金军已悻悻从那小村庄里撤去,她迟了一步没能救得了贺家二老,贺母已服毒身亡,贺父也一样是自尽殉节,却留了一口气,好像是坚持着要问知情者,东方文修为什么要负荆请罪,“是不是我们思远她……”白发苍苍的老人,问时眼神已涣散,语气却担心至极。
“他想逼迫思远就范,思远她抵死不从,所以……”吟儿不敢欺瞒,噙泪抱着贺父运功祛毒,她知道,思远一向明快奔放有主见,fù_nǚ 俩这些年没少争执。
“好,我家思远,好样的……”贺联总算放心,含笑而逝。
吟儿瞬即攥紧了拳:“我会给众位报仇!”
转眼便是腊月初七了。
之所以把杀禽兽报仇“提上日程”而不是立即就杀,一则东方文修毕竟万人之上、杀他需要缜密策划和精心部署;二则,正是因为吟儿暂离和州的初衷是“战狼”,眼下,这位金军最强细作总算有了明确的眉目——
托叶文暻的福,嫌犯本来就缩在了最后十几个幕僚里。打回原籍、告老还乡的这些文人,看似一样的平平无奇,却有两个是重中之重:贺思远父亲贺联、尉迟雪父亲尉迟和,他们都曾与确定为金军细作的秦向朝千丝万缕。
近日,惊鲵在中线成功混入控弦庄后,也传给吟儿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战狼曾任控弦庄庄主,正欲潜入南宋时其妻初孕、遇险中了一根毒箭,故而战狼仓促向曹王求药。”那是战狼三十年来唯一一次在人世间留痕。
那说明了什么,战狼夫妻顺利潜伏到宋后,必定会对他们来之不易的后人疼爱有加!吟儿调查战狼之际,发现贺联和尉迟和作为嫌犯高度近似,无论入仕年月、与秦向朝的关系,甚至政见、官职晋升速度,都是半斤八两、堪称一模一样!很明显,贺联、尉迟和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一个就像另一个找好的挡箭牌、替死鬼。他俩还特别巧合地都只有一个掌上明珠,贺思远、尉迟雪,两个女子虽然性格迥异,却同样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百般呵护,知书达理,那么巧她俩还都属于抗金联盟……
有不同吗,有,或许还要感谢东方文修此番胡来加速,让吟儿听见了贺联回光返照时的爱国之心,如果他是战狼,临死前坑死一个没用的尉迟和有什么好处?况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吟儿不认为知觉流失了还能说谎,更加不觉得完颜永琏口中武功高过岳离甚至高过他的战狼,会心甘情愿死在东方文修这样一个杂碎的手上。
尉迟和,挡箭牌断了,你给我听听看,你的说法?
吟儿权衡了轻重,与白路、江南商量过后,准备先在建康抓捕尉迟和,后渡江前往金营砍东方文修,而就在这天晚上,传来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东方文修暴毙。”